1995年初秋,豫省三里村。
狭窄的土坯房里,叶苑躺在土炕上,连着几天高烧不退。明明是正午,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冷得直打颤,意识逐渐清晰。
她这是在哪里?
她刚升主任医师,就在院长的推荐下,接受了国家重点研究项目。一连几个月在研究所和医院轮转,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回家睡一觉,怎么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艰难地转过头,打量着周遭混杂的情景。
土炕前,憔悴的女人咬着牙,气得发抖,道:“妈,小苑刚考上申市第一高中,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你却让她嫁给村头王家的二儿子——王磊。他可是个傻子,嫁给他,小苑的一辈子可就毁了。我绝对不会同意!”
说话的人叫沈月清,是叶苑的妈妈,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15岁上山下乡来到穷乡僻壤的三里村,一眨眼都快20年了。
“振宇才刚牺牲没有一年,你就这样对我们母女!”
对面的老太太头发梳得油亮,佝偻着腰,声音尖锐,一副刻薄相,身后都是叶家看热闹的人。
“就她那成绩,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才考上申市第一高中,去了学校估计也是最后一名,能考上大学吗?三年的生活费和学费哪里来?老大家的叶茵苒高二,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这样的才叫文曲星下凡,妥妥的状元郎,未来的大学生!”
听到叶老太这般夸自家女儿,老大叶振兴和媳妇安红听了都舒心,这十里八乡哪个女娃娃比自己的小闺女还出彩,虽然是个闺女,但还是脸上有光。
安红拉着自家男人的胳膊,捂着嘴偷笑,阴声怪气地附和道:“那可不!像我们家茵苒那样的,才能考上大学。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早嫁人。”
“大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家小苑怎么就考不上大学,谁规定考不上大学就不能上高中?”沈月清害怕地缩着脖子,但还是反驳道。
安红心里打着算盘,王家早年做生意,是村子里有名的万元户,彩礼少说都有一两千。
彩礼钱正好给她儿子体体面面娶个好媳妇。她大儿子叶国庆整天游手好闲,20岁了还没个媳妇,她能不着急吗!当然,这话她可不能挑明了说。
叶老太一共有两个儿子,男人死的早,辛辛苦苦拉扯大弟兄俩。老大叫叶振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膝下一男一女。老二叶振宇当兵,去年牺牲了,只有叶苑一个独苗。本就偏心老大家的叶老太更加肆无忌惮。
叶苑这才搞清楚情况,这是她被送到王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魔窟里的前天晚上!她上辈子所有不幸的起点。
她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15岁。好在一切都还不晚。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一定好好把握。
叶苑艰难起身,半靠在床头,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却坚定无比。“我是不会嫁给王磊的,你们死了这个心吧!”
“这可由不得你!你不想嫁也得给我嫁!”叶老太声音尖锐,重重拍下拐杖,毫不犹豫地命令。看向床上病弱游丝的叶苑,却被那妮子冷厉深沉的目光看得浑身一抖,这哪是农村丫头可以有的威严。
叶老太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死丫头给震慑住了,勃然大怒,吼叫道,“看什么看,不服也得嫁!”
叶老太气急败坏,吩咐叶振兴,“振兴,把那小妮子给我关进柴房,明天一早送去王家。”
“好的,娘!”叶振兴捋起袖子,他常年干庄稼活,身材高大,浑身都是劲儿。憨厚的面孔,心思却是歹毒,就要上去抓叶苑。
“大哥不要!”沈月清本就柔弱,丈夫去世后,一改往日的安逸生活。被叶老太使唤,下田干重活儿,像老黄牛一般任劳任怨,身子骨更弱了,温柔的性子硬生生被折磨得懦弱了起来。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了。
此刻却守在叶苑身前,像一座城墙,把叶苑牢牢护在身后。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妈!你何苦为难孩子。小苑发高烧,一连三四天,我求着你带着孩子去医院,你说家里没钱!
可振宇牺牲的抚恤金不是全都在你手上,好几千,小苑怎么不能去看病,怎么不能上高中?你这样对我们娘俩儿,对得起振宇吗。你这是把我们往死里逼。人在做天在看!振宇看着你们呢!”
叶老太没害怕,啐了口痰,大骂:“你这个不下蛋的败家娘们儿,还敢提老二,连个儿子都没生,对得起我儿子吗?”
叶振兴却动摇了,站在原地,拿不定主意。
叶苑趁此时机,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拿起放在桌边的水果刀。
只见叶苑杏眸水光潋滟,小小的鹅蛋脸,清纯唯美。一连高烧几天,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却更添一种我见犹怜的娇弱,惹人怜爱。
安红看着这赔钱货的面容,心中妒火燃烧,她家叶茵苒样样好,学习好,性子好,远近闻名的好女子,可偏偏长相端庄大方,方脸大眼,不如这该死的狐媚子。
“出去。否则,只要轻轻一刀,鲜血喷涌,你们一分钱都得不到!”叶苑声音冷得仿佛从冰里淬火,寒意森森。将水果刀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大动脉。
前世,她可是三甲医院胸外科的主任,对人体解刨结构了熟于心。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王家那个傻儿子可是非她不可,王家还提前给了一半的彩礼。要是出了事,王家那边可没法交代。拿捏住了这点,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重来一世,要是再任由他人蹂躏,她就白活了。凭什么她就是任人践踏的杂草,她那表姐就是天之骄女,家里人偏爱的对象。
她不认命,不服输,要不她也不会从三本院校,一步步走到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
沈月清见女儿被逼到这一地步,急得直落泪,却也不可奈何。振宇,我们该怎么办啊!
果然,叶老太立刻慌了神,气得说不出话,大喘气了半天,才缓了过来,“你你你~不孝!”
“长辈不慈,晚辈又何必要孝?”叶苑反问道。
“妈。”叶振兴眼疾手快,扶着差点气倒在地的叶老太,安红和叶国庆也装模作样的哀嚎着。
穿鞋的斗不过光脚的,叶家人无可奈何,叶老太只得说,“明天再来,振兴,把房门锁好了,可不能让这死丫头跑了。”
一群人风风火火走了,把房门从外面锁死了。
门刚一关上,叶苑就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她开心的笑了,天真烂漫,如夏花般夺目。她迈出了改名命运的第一步,前世,她被关在柴房里,第二天就被扔去了王家。
屋外阳光正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再也不会腐烂在淤泥里。
“小苑。”沈月清扶起地上的叶苑,费力地搀着她挪动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