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颐垣的话,村民们一时很难理解,尤其是黄英,他憎恶鞑子,觉得自己老爹相信所谓朝廷,所谓正统,结果害死了自己,害死了这么多乡亲,是十足的糊涂。所以他立志复仇,要尽诛鞑子。
奈何他从军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鞑子的爪牙挖坑,埋葬这些畜生。
黄英心中不服,却又不能跟朱颐垣争辩,只有把火气发在尸体上面,用刀砍斧剁,割去耳朵,剜下眼珠,发泄心中的愤怒……
就在刚刚炮制了数具尸体之后,黄英趔趄着往村子里走。
没走几步,却听到了有孩童的清脆的声音,在念着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他猛地抬头,发现正是朱颐垣挑着两桶水,由河边走来。在他身边,围绕着十来个村子里的孩子。
这位朱公子一边走着,一边教孩子念诗。
嬉笑欢乐,自不必说。
黄英向这边看了看,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竟不敢面对……许是自己身上杀气太重,吓坏了孩子就不好了。
他只能放慢脚步,眼瞧着朱颐垣先进了村子,将两桶水跳到了韩奶奶家里。
这是大汶村相依为命的老两口,他们膝下无儿,只有三个女儿,全都外嫁。
本来老两口身体健朗,还可以度日,偏偏官军杀进来,韩老头让老妻躲在茅房,不要出来,他去应付。
结果等韩奶奶再看到丈夫的时候,胸口已经被利刃穿透,血都流光了。
亲眼目睹丈夫惨死,韩奶奶当即昏死过去,等她醒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锁上门。不说话,不见人,不吃饭。
谁都知道,韩老太太想要随着老头子去。
就连同村的人都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朱颐垣来村子里清点死伤,知道了这事。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好,然后端着一个砂锅,里面装着菜粥,坐在了韩家的房门外面。
足足坐了一整夜,不断跟老太太聊天。
最初韩老太太根本不回应,随后她又是哭,又是骂……但不管怎么样,朱颐垣都耐心十足,老人骂得狠了,他就停下来,等老人平静下来,他继续讲。
劝老人不要放弃,老爷子走了,他临走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你活着,你就该好好活着,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安享天年,然后才好去见丈夫。
有什么困难,大家伙一起面对,办法总比困难多。
朱颐垣一直说到了第二天早上,房门突然开了,憔悴的韩老太太走出来,默默接过砂锅。朱颐垣露出笑容,“我去热热,凉粥伤胃。”
老太太抱着砂锅不松手,“有你这份心,粥不凉,一点都不凉。”
韩奶奶泪眼模糊,抬头看着朱颐垣,声音颤抖道:“小后生,我一个老太婆,离死不远了,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吗?”
朱颐垣轻声道:“韩奶奶,我岁数小,经历的事情还不多。但我知道,这些年了,官府压榨,士绅欺凌,匪盗恶霸横行,山贼草寇遍地……更加上改朝换代,清廷入关,四处杀人,驱赶百姓,跑马圈地,屠戮扬州,几十万军民都被杀光了……韩奶奶,这年头穷苦人不容易啊,谁都想咱们死,谁都不给咱们活路。”
“那咱们就真的死了,顺了他们的意?”朱颐垣笑道:“我觉得正好相反,我们不但不死,还要活着,要活得更好,要快快乐乐,安安心心。要让那些坏人去死,让他们整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安。”
“我们要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吃饱饭,穿暖衣。挺直胸膛,理直气壮,活得更好。谁都糟蹋咱们,要是连自己也糟蹋自己,那就真没有活路了。您老觉得呢?”
老太太眼中尽是泪水,用力点头,抓起勺子,将冰凉的菜粥塞进嘴里,一口接着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老太太明白了,我不能让那些歹人如了意,我要活着,我还要替我那老头子活,把他丢掉的命也活出来。”
朱颐垣大笑点头,“这就好,回头我让人把您家修整一下,往后家里的活儿,我会帮忙弄的。”
朱颐垣又跟韩老太说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往外面走。
此刻韩家的院子外面,已经站了好几十个村民,男女老少,包括那天跟着黄顺仁一起,让朱颐垣离开的老人。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朱颐垣的身上,注视着这个年轻人。
“乡亲们,我算了一下,村子里的房舍损坏了五十多间,天越来越冷了,我打算让士兵帮着大家伙把房屋修好。再有,村子里吃水,都是河里挑,还是远了点。咱们选个位置,挖几口井,家家户户用水也方便。要是大家伙同意,咱们现在就开始干活吧。”
不抢不夺,就已经是王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