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暖阳。
奢华的顶级双驹马车冲出凌阳西门已经两天。
当日秦雾那辆马车仍让叶星凡心有余悸,所以这次车厢中不但垫了两层丝绒,一方特制矮桌上还备下了一座足以固定煮茶的小紫砂炉。
桌旁是那册从卧龙阁顺手借走的《九州棋谱》和一本宋朝古籍《西湖三塔记》残本。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次的车夫是绝对不抽烟的。
叶星凡让天香楼的老板亲自挑选车夫时,便刻意嘱咐过这一点。
可是出发不久,这车夫的一双手便引起了叶星凡的注意,那是一双特别的手。
马鞭在他手中不但虎虎生风,而且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虽然每一鞭动作,姿势,力度都不尽相同,但却都不偏不倚地抽到那马臀的同一个地方,所以两匹马儿自己都不敢停下来。
叶星凡看了一会便不愿再看,好像被抽到的就是自己一样。
好在这两日,叶星凡总算感觉坐马车其实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细品着虎跑泉泉水冲饮的龙井,尝着苏州梅山特产的香梅,自己完全不用理会路径,尽享湖光山色。
直到低缓的山势渐渐变得陡峭,碗中的菜肴也开始多了一丝辛辣。
叶星凡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江南,即将踏入湘楚之地。
“水…水…”
为何叶星凡的马车里会出现女人的声音。
正在欣赏风景的叶星凡放下竹帘,将山泉水煮好的茶倒入木杯中递到女子的嘴边。
“呼,总算是醒了。”
女子喝了三杯茶才渐渐停止了呓语。
马车走了两天她便躺了两天。
虽已无生命危险,可是失血过多急需补充水分。
本非柔弱女子,身体随着水分的摄入,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
“还真是你。”睁开眼,身旁的叶星凡并没有让她流露出任何不安。
“怎么,湖仙也会那么缺水么?”
眼前躺着的竟赫然是那个来路不明,被杨乘风称作“湖仙”的女子。
“实在想不到你会跳出来救我。”见叶星凡伸手来扶自己,她已倚着车厢先一步坐起身来。
叶星凡略微尴尬的拍了拍手道:“莫说你,恐怕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只不过是跳出来还是跳进去还真不好说。”
得罪七杀的首领,便同阎王爷过不去也没太大区别。
“你...你...摘下了我的面纱?”女子感觉不到自己面上的白纱,面上露出一丝惊慌。
叶星凡道:“不摘掉我怎么能喂你喝茶,可惜了这上等龙井。”
“你想怎么处置我?”此刻女子也不知是嘴中本就发苦还是适才的茶苦。
叶星凡道:“处置?姑娘言重了。我认为你有必要先搞清楚,救人和绑人的区别。”
“难道此刻我不是落在你的手中?”
“真的想太多了。你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叶星凡说罢已掀起竹帘。
出乎意料,面对叶星凡的这般态度这位湖仙姑娘也只是看了看车外,并没有选择下车。
她清楚的知道在自己身体完全恢复之前,这辆马车无疑才是最安全的。
叶星凡淡淡一笑,二人本非同路人,当日出手已算仁至义尽。
她要留下调养叶星凡自然不会拒绝,若要离开却也不至虚情假意的规劝。
马车继续行进着,一路无话。
看完一局棋谱,有些倦意的叶星凡合上书卷轻轻按揉着双眉。
眼角余光中那始终凝视窗外风景,一切甘之如饴的女子,让叶星凡不禁有些惆怅。
其实这位姑娘有时候性子当真同某人有些相像。
一样的冷傲、一样的难以捉摸。
可是她们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恰如此刻,若换做她恐怕是宁死也不会接受他人庇护吧。”叶星凡靠着车厢慢慢闭上了眼。
到底是天香楼的马车,一路行来快速、舒适、平稳。
阳光透过道旁树荫直射进马车中,叶星凡就这般倚靠车窗慢慢进入了梦乡。
两尺外距离的女子看着熟睡的叶星凡,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异样。
的确是个奇怪的人,明知彼此是敌非友,为何此刻依然毫不设防?
是这个人已然狂妄到极点,还是他当真为人如此坦荡,以心比心方才认为自己不会伤害他。
可是“倨傲、狡猾、难缠”其中又哪一个词不是江湖上对他的评价?
就在脑海充斥着疑问,两日未曾进食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串奇怪的声响。
双肩猛地侧了侧,迷迷糊糊的叶星凡瞬间醒了过来。
只见叶星凡再次掀开竹帘,对着前面道:“车夫大哥!我有些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看着叶星凡说完便继续闭眼小憩,这位湖仙姑娘悄悄将脸转过一旁。
或许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尝到羞臊的感觉。
可是很快她便皱起了眉头。
虽然适才只是这短暂的瞬间,仅仅是一个背影,她已能察觉那怪异之处。
是外面那车夫的背影。
那身已洗的发黄的衣衫,破旧的斗笠乍眼一看倒像是勤恳能干的老实人。
可是留意他的动作,他随手对鞭子的控制力竟不比自己差多少。
只有常年练习鞭法的人才能体会那种微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