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用苦涩一笑，俊逸无双的面孔染上浓重的悲戚，他缓缓道，“儿子如何不明白？儿子就是因为太明白事败之后会经历的雷霆之怒，才不得不做万分准备。母妃想要儿子放弃，儿子做不到，因为儿子身在帝王家，生来就卷进了夺嫡乱斗之中，二十一年生活在弑父之痛里，儿子怀着一腔仇恨长大，若因为这恨意死去，也是我的命数。”

裘妃震惊难当，气血翻涌，本就素淡的容颜更显得惨白失色，她从银漆木雕花椅上站起，急步走到沈用面前，声音哽咽，“你说出今日这种话，也不怕伤透我的心！我生育你一场，你却一心求死，难道你想让我失去了夫君之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唯一的儿子吗？！”

“母妃！儿子刚才所说断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心意已决，任何人都不能奈我何。”沈用强忍心头的酸涩，坚声道，“我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面前有许多障碍，那便将能为我所用的一一招揽过来，不能为我所用的便将他们斩草除根。弑父之痛，需得亲手还来！不将平帝斩于建宁宫大殿之上，不能平息启华太子一派无数被波及无辜殒命的先辈亡魂！”

沈用俯身，重重叩首于裘妃足下：“但请母亲理解儿子心意，不要再加以阻拦，儿子此举，所能得到母亲的认可，便是儿子之幸。若母亲依旧不肯赞同，儿子也不会断了这个念头。”

两行泪水从裘妃面颊上滚滚而落，她垂首注视着俯身跪拜的亲子，心下顿然生出无数悲怆茫然。“你只求我理解你的举动，却从来不理解母妃的艰难处境。”

裘妃后退两步，神色怔松哀伤，她抚住胸口，沉痛道，“我自你父亲逝去之后，终日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日，哪一位与他为敌的王爷将军找上门来，将我们母子二人一同送上西天。后来，平帝继位，我更怕他忌惮我们这些未亡人和遗孤，于是遣退门客幕僚，断绝朝廷来往，闭门谢客，再不见人。

你没有见过当年众位王爷为了夺取帝位，京都里多少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满国上下人心惶惶，路不敢言。处处都是被灭门抄家，流放千里的惨案。我一心求生，为了将你，将他唯一的儿子保下来，奔走多方，处境艰难。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你又要卷进这场争斗中去，你要我怎么能经历第二次痛彻骨髓的感受？”

沈用情绪被她的话感染波动，衣裳下胸口剧烈起伏，他眼含热泪，满腔痛苦之情，依旧笃定道，“但请母亲相信儿子！还父亲，还万千为父亲而死的忠勇烈魂一个公平！”

“罢了，罢了……”裘妃闭上眼睛转身过去，对着身后之人缓慢摆手，“我拘不住你，也无法左右你的人生。你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最坏的结果，我陪你们父子就是了。”

沈用在地上重重磕一个头，抬首久久凝望着裘妃扶着椅子伛偻的背影，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母妃好生休息，儿子不打扰您了。”

他起身而立，豁然出得门去，迎风而立，眼中热泪终于奔流而下。

万国来朝，司筵坊领皇命，将国宴设在长乐宫，宴请诸位达官显贵。酉时未到，百官朝服肃容，各国使臣也早早在东正门上了令牌入宫，绕过皇帝早朝的建宁宫，直奔今日盛宴之地而去。

这一日宫禁比之往日更加森严，武官脱剑收鞘，文官也要经历搜身检查，方可入内。

沈用今日依旧独自前来，因为皇帝后妃们尚未现身，大家只能站在长乐宫殿中，三五一群分散在各个角落寒暄闲谈，看起来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