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想到了很多可能,也预设了许多结果,但怎么也没料到,这灵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手中。
他本以为柳子真等人会为此亲自而来,再不济也是柳絮上门盘查。
何清反手收起灵茶。
吃完饭后,何清洗干净碗筷,擦好手道:“庆叔,我到春晨大哥那边去一趟。”
老人笑着点头,走近后替何清拍去身上灰尘,道:“去吧。”
何清离开家里,直奔族内柳春晨的住所而去。
“决定了?”
听闻何清答应,柳春晨有些惊喜。
何清笑着道:“去搏一搏吧,毕竟是一条灵元石矿。”
“好。”
柳春晨开怀大笑,随后郑重道:“不过瘟疫丛林也确实很危险,再加上这一趟还有齐家和城主府的人,你千万要小心。”
何清应了一声,旋即问道:“春晨大哥,向你打听个事呗。”
何清缓缓的说道:“那位护族长老柳恒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春晨沉吟一会,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何清不慌不忙,慢慢道:“这不是挺好奇的吗,毕竟他也救过我的命。”
从小在家主土生土长的柳春晨思量许久,方才道:“说句真的,其实我对白老了解不多,他平日深入简出,我们这些长老都很少见到他,现在想起来,白老这个护族长老已经当了有三十多年了吧。”
柳春晨继续道:“我依稀记得,白老是突然回到家族里的,而且他一回来就已经是下师修为了,我那个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天赋还算出众,所以才知道这些事。”
柳春晨回忆道:“白老从成年起就一直在外闯荡,因为多年没有音讯的原因,连族谱上都已经印上死亡章了,说起来,在当时那一代,白老的天赋其实不算太好,所以也无人关心问津,他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护族长老推选,他一人连败三人,连希望最大的柳辰龙都不是他对手,那时候的老族长就直接定下了他的长老身份,延续至今。”
说到这,柳春晨不禁笑道:“所以你发现没有,家主要和白老商议事情的时候,柳辰龙绝对不会出现在附近,我们这位大长老对于三十年前的事还一直耿耿于怀,因为白老的缘故,他只能屈居大长老之位了。”
“原来是这样。”
何清若有所思。
柳春晨摊手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再多也没有了。”
“多谢大哥了。”
何清感激道。
“哈哈,没事。”
柳春晨笑着道:“你要真感谢我,那就在瘟疫丛林多出点力吧,不瞒你说,我之所以希望你去,也是有些私心的,如果家族能够得到这条矿脉,对于我们这些大成武者来说以后就不用拘于资源短缺的困境,只要有充足的灵元石,冲击下师也未尝不可。”
柳春晨感叹道:“下师这一关,实在太难了,像二长老,年轻时多么意气风发,在那个年代,他的人气和地位不会比现在的柳象差,但就是下师这一关堵住了他,不如他一辈子的的柳辰龙后到先进,跻身而入,成为家族核心,否则二长老也不会选择外出掌管对外之事。”
何清眼神微动。
看来这家族的高层也并非想象中的铁板一块。
何清和柳春晨交流许多,也知晓了族内的不少密事,待到明月高挂,何清方才告辞离去,等他回到家的时候,老人已经熟睡了。
何清翻身上了屋顶,仰躺在草屋上,入目是皎皎明月和灿烂星光。
一会后,何清手掌一翻,界物显现,一本枯黄古书出现在手上,古书的材质很特殊,异常坚韧却很是轻薄,在封面上不知是用何笔墨写下的二字,竟然会微微流动。
毒经。
如果说何清手腕上的界物能够吸引守州地界的强者蜂拥而至,那么这本毒经,就足以让整个周夏的巅峰大能趋之若鹜。
这是恶洲魔修,邪药师余长生的立根之本。
没有此物,就没有荼毒恶洲的生灵之灾余长生,也没有现在的何清。
这本书的撰写人,是三百年前闻名整个周夏的炼金大宗师,毒鬼老人。
自从上古修炼断绝许多后,无论是灵修中的巨擘,还是炼金中的大宗师,都像绝迹了一般,再难寻觅踪迹,而离现在最近的传说,便是这位毒鬼老人,货真价实的炼金大宗师,他将毕生所修写在了这本毒经之上,可以说这本东西便是一名大宗师的传承。
若仅是如此,那此物只能让炼金一系的人疯狂,但是毒鬼老人死后将他的毒经交给了至生好友剑道子,那位被誉为三百年前剑道魁首,只差一步便能跨入巨擘境界的通天人物。
后者这辈子都没能寻到一个能够合适传承毒鬼老人毒经的弟子,所以在临终前,将自己的剑谱剑招以及灵修一途中的各种体悟也加进其中。
至此,此物便成了周夏三百年内最惊人的宝物。
当时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到了最后依旧不了了之,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余长生所得,现在又落到了何清手里。
纵然是余长生,也不敢泄露此物的存在。
何清凝目手上古书。
世人只知恶洲极刑者刀法师承龙刀秦纪,却无人知晓,他的剑术才是通玄。
秦纪很少服人,但在剑术这一块曾自叹不如,光论刀剑不比修为,二个秦纪也打不过何清。
何清这辈子见过剑道天赋比他还强的,就只有那个整日隐于黑暗,手握剧毒匕首的杀手了。
在离开恶洲的时候,何清曾经把后半本交给了沐黑影,但被后者退回,那个沾染无数无辜鲜血的杀手已经表明,此生再不会提剑。
何清始终还记得,他和沐黑影有次干完一票,喝醉庆祝的时候,他问了沐黑影一个问题,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他何清是希望能强大起来,能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
而沐黑影的梦想却让当时的何清错愕。
他想当一名剑客,锄强扶弱,三尺青锋挑尽人间不平事。
在他们喝酒的客栈边上的巷子里,刚刚死了一家九口,无论老幼,皆是他杀的的,若非阻拦援助成功的何清及时赶回来拦着他,他甚至会为了扫尾,将这栋宅院的一百四十口无辜人尽屠。
那一天的何清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个恶洲的王者地下杀手,这个十年纵横,杀人无数的沐黑影,竟然想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
何清笑问他的良心何在,沐黑影也真敢指着自己的心脏。
只是那时候的沐黑影的复杂笑容让微醺中的何清记忆尤甚,他说他心里的良心就像一个三角形,每次他作恶的时候,这个三角形便会转动,刺痛他的身体,划伤他的皮肉,等到时间长了,血肉模糊了,就再也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想到这的时候,何清想喝酒了。
他收起毒经,拿出酒坛,大口入喉。
恶洲的酒一向烈的出奇,烫喉咙烧肚子的那种,但东西北六小洲的人偏爱这种烈酒。
何清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手臂下的黑色纹路如野草般生长着,何清稍稍平复情绪,压制那些黑色纹路,等到它们褪去后,何清再拿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
越往后,这些东西就越控制不住,现在的何清还有压制的办法,等再过半年,再过一年,后果难料。
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何清的生命,过一天少一天。
谁想死?谁愿意死?谁舍得死?
天下多少人为了长生,不惜一切代价,可纵使是那些上古巨擘,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何清并不畏惧死亡,但是他不想这么早就死,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可是何来办法?
无能为力。
何清的视线模糊间,又见到那喜爱墨绿长袍的男人。
那个令无数人畏之如虎,被人骂作邪药师,称为生灵灾难的余长生。
何清喉咙滚动,大口咽下那火辣辣的酒水。
他又想起那段堪称地狱的时光了。
——
四年前。
恶洲,柳丰郡,大桂城。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街道旁一个富丽堂皇,朱红青瓦的府邸面前,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从马车内走下,府邸大门很快打开,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急忙迎了出来,俯首恭敬道:“老爷。”
“陆管家,老样子,吃食、药材等一概送到后院,清散无关人群,没有吩咐不得靠近后院区域。”
这位名动恶洲的生灵之灾同时指了指车厢内躺着的覆着黑袍的少年,道:“洗干净了也送到我后院来。”
陆管家显然清楚自家主人的脾气,连忙应下,至于为什么这个主人总是三天二头会带回很多陌生人,又为什么后院时常会有惨叫之类的异常情况,从小在柳丰郡长大的陆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从来不过问,虽然柳丰郡远离无法地带,但这里毕竟是恶洲,不管来什么人都是正常的,陆管家只知道一点,按吩咐办事,有钱拿,有命花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多什么嘴,问什么话,管什么事。
……
无尽的痛楚。
何清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只是当那已经有些麻木的痛苦重新真实起来之后,他的眼前出现了模糊的景物,视线逐渐聚焦。
这是一个屋子。
屋子很简陋,一张床一个桌子,连条凳子也没有,家徒四壁,但是偏偏那些房门、房梁,柱子之上却是价值高昂的雕龙黄木制成。
屋子里的墙壁上,还有一扇石门。
何清挣扎着起身,全身上下都是撕裂般的痛苦,他呆呆的靠在床榻之上,记忆如潮水般回涌。
“柳青山……”
这个方才十四的少年眼中有着刻骨仇恨。
枯瘦男子走了进来,见到已经醒转的何清,侧开身子,淡淡道:“带到后院去。”
一个魁梧的汉子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直接扛起床上的何清。
身上尽是伤势的何清痛苦咬牙,他满心恐惧,低吼道:“放开我!你们到底是谁?”
枯瘦男子如若未闻,走在前面,魁梧汉子跟在后面,二人走出门,被颠的晃荡的何清几乎疼得昏厥,不知过了多久,他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等他费力睁开眼,已经是一个宽阔房间,在这房间里,摆放着好几张桌子,上面全都是瓶瓶罐罐和各种何清没见过的古怪仪器。
魁梧汉子转身就走,枯瘦男子则是双手交叠在身前,守候在一边。
浑身疼痛的何清勉强撑起身子,他费力的打量着周围,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一个墨绿色长袍男子背对着他,手上拿着好几个玻璃管子,来回摇晃添加。
“你……你们!”
何清一开口却是连说话都疼得不行。
少年此刻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没一会,那个墨绿色长袍男子举起手上瓶子里的液体,轻嗅之后自语道:“总感觉总感觉地方不怎么对,是量添加多了吗?”
邪药师把手上液体丢向了枯瘦男子,后者稳稳接过,而后转向何清。
“你们要干什么?”
少年惊恐欲绝。
枯瘦男子微微皱眉,手掌一握,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禁锢住了何清,他连呼喊都做不到,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扒开了他的喉咙,枯瘦男子走上前来,将里面的液体倒进了何清嘴里。
恢复动作的少年倒在地上,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的面色就迅速变得潮红,连带全身肌肤也变得红如煮熟的虾,可怕的剧痛袭来,何清在地上翻滚哀嚎。
墨绿色长袍男子漠然望着痛苦挣扎,双目赤红的何清,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拿起桌上的清水喝了一口,喃喃自语:“果然不对,一个尚未入门的小子,这点药量入肚即死,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余长生向着枯瘦男子道:“再取一些药材来,我还得再试。”
“是,主人。”
枯瘦男子恭敬退去。
余长生走上前来,何清挣扎的动静慢慢减弱,他伸手来回按压他的手臂脖子,掀开眼帘,逐一查看,记下状况。
“这就快死了吗?”
余长生皱眉,突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起身走到桌子前:“三七分配料效果这么弱,那中和药性的三阳草应该就可以不用放了,再试试。”
过了一会,余长生啪的放下手中试管。
“缺一株枯烈草。”
余长生抿嘴,身形一动,眨眼之间消失在房间内。
躺在地上何清迷糊之间,似乎见到那张熟悉入骨的脸庞在他面前飘然而逝,他不甘,他想要伸手去抓,终究还是没能抓住,一切都在离他远去,生命亦是。
濒临死亡之间,他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身,脑子已经是一片昏沉,但浑身无力的何清还是没成功,身子向着一边滚去,刚好砸在身边的桌脚上,上面一堆瓶瓶罐罐摇晃二下,不少东西掉了下来,已经是垂死状态的何清连意识都不是很清楚了,不少玉瓶罐子破碎,各种丹丸散在地上,其中有一颗龙眼大小的血红色药丸异常显眼。
丹药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用尽气力的何清手掌无力的垂到,他眼前的一切都在犯迷糊,那一刻近在咫尺的血色丹药又仿佛远在天边,像是一颗,又变成二颗,最后成了三颗,接着又突然变换成了一颗。
脑海一片空白的何清已经没有了思想,他只剩下了本能,本能驱使着他,让他竭尽全力,让他不惜一切的去咬那颗血色丹药。
何清那满是伤痕的疲惫身子在地上上一点点的蠕动,他探出舌头,去勾,去.舔那好像就在眼前却总是触摸不到的血色丹药。
生命之息燃烧殆尽,何清只感觉困倦一波波袭来,他多么想就这样睡下去,再不问世事,再没有现在的痛苦。
“就这样……睡下去吧。”
何清终于是放弃了。
他的舌尖在这一刻,碰到了一个浑圆物体,下意识的一卷,一颗丹药进入喉中,入口即化,一股暖流在体内迅速传荡而开,迅速驱走何清身上的困倦,他的意识突然分外的清醒起来。
一道绿光闪烁,拿着一把药材的余长生盯着满地的丹丸和那已经将药丸吃下肚的少年,神色有变得有些阴沉。
何清一愣神的功夫,那股暖流便消失不见,接下来便是令他难以想象的苦楚,他下意识的躬起身子,如大虾一般蜷曲,痛苦的低吼嘶喊,那种感觉,就像是全身血肉被一寸寸的割下,刀锋擦着骨头刮过,极尽痛苦。
“啊!”
剧烈痛苦之下,何清在地上疯狂打滚,拿脑袋撞墙,指甲抠地,七窍流血,状如疯魔。
太痛了,这份痛苦,深入骨髓!
邪药师走上前来,在地上几个罐子上扫了扫,最后他捡起了地上摔碎的的黑色瓶子碎片,闻了一闻,微微眯眼,手掌微微用力,陶瓷碎片化作粉末:“你竟然吃了我的半蛟毒丹。”
何清此刻对一切都充耳不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被一股能量撑爆,他的四肢百骸,五孔七巧都在不停的往外冒血,凄惨至极,似鬼非鬼的嘶吼叫声回荡在山洞之内。
邪药师眨也不眨的盯着地上那个少年,突兀的,他身上有一条红光乍现,接二连三的红光一条条冲出他身体,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光团,将这房间照耀的亮如白昼。
余长生望着那满洞红光,有些怒气上涌,也有些心疼。
这颗半蛟毒丹是他花了足足二年时间,用珍惜的半蛟兽灵核,断断续续数十次方才炼制而成,可惜到了最后一步出了差错,这颗原本可以提升修为,洗精伐髓的半蛟灵丹,硬生生被他捣鼓成了毒丹,服下之后,五脏六腑如受刀山火海之苦,最后在半蛟那可怕的力量侵袭之下七窍流血而亡。
这么一颗半蛟毒丹,只要入肚,可杀大能之下任何人,端是强横无比的毒药,却是被他一时疏忽,被这少年吞了下去。
何清死不死的,和余长生有何关系?
他现在心疼的是自己那颗毒丹
“该是!”
余长生阴沉低骂,屋内红光逐渐变弱,那个疯狂挣扎的少年动作越来越小,嘶吼越来越轻,七窍涌出的鲜血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周遭尽是鲜血,少年最后躺在了血泊里,失去了动静。
死了。
受尽苦痛折磨,失血过多,活生生痛死了。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