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组织议事厅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走出来的人,居然没有一人穿着那身代表血与黎明的火云袍。
相反,他们大多数甚至连忍者都不是——
这些人一个个年纪不小,最年轻的乍一看也有三十五岁,一半以上都戴着眼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和忍者们截然不同的“虚弱”气质。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在通往电梯的明亮甬道中,有的悠然自得,有的满脸愤慨,还有的竟拄着拐棍和旁边的人吵了起来,声音比起杏寿郎也只大不小——
“蠢货!从一开始编写法律条文的时候,就应该想好所有的状况!每一次‘法外开恩’,都是以国家的公信力为代价的!”
“我看你才是越老越糊涂!每一起案子的细节都各不相同,每一个犯人作案的理由也有高下之分,怎么可以用那么僵化的条例以一概全?”
“犯罪就是犯罪,只有这个事实才重要,动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纳入考量,难道犯人说他怎么想我们就怎么信?怎么,这就急了?难道老夫的提议戳到了你的痛处?看来你年轻时坐十年大牢的事情是真的了?”
“老不死的,论事就论事,翻旧账搞人身攻击是不是也太下作了一些?难道所有坐牢的人都罪有应得?”
“敢骂我老不死!你他娘的吃我一拐——”
嘭!
留在会议厅内的小南挥了挥袖子,丢出两只纸片人替她关上大门,隔绝了令人难堪的中老年人斗殴直播。
她身简单的黑色常服,左手撑在椅背上,右手捏着眉心,轻声说道:“过去和那些全世界危险的家伙一起开会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累过。忍者的生活很简单,做好决定就立刻执行,接着就是随机应变。
“可像现在这样……这会开了整整一个早上,原打算今天就编好的十四条法律,居然有四条能让所有人满意。如此效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商量出像样的结果?”
新的法律实行之时,就是去半藏化的雨之国宣告诞生之日。
这个国家虽然逐渐繁荣,但毕竟已经与世隔绝数年。
如今大家只剩最后几项工作就能让它重现于世,可也偏偏就是最后这几项,几乎让小南的耐心被消磨殆尽。
“我也知道大家都在期待那一天到来……
“不过,忍小姐不是说过吗?现在多讨论些,叫他们所有人把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了,等法律实行之后,遇到具体的案件才不至于狼狈的填补漏洞。
“否则冤案错案层出不穷,其他国家就会借机攻击我们全新的体制,到时候想要快速地吸纳外国人来填补雨之国的人口缺口,就变得十分艰难。”
这解释声来自会议厅另一端一位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红发女子。
她将一沓纸整理好塞进文件夹中,然后徐步走过来交到小南手里。
此人正是香磷的母亲杏枝。三年多以前,和香磷一起被杏寿郎从草忍村的监狱里带到这里来生活。
“那些年长者们虽然有些啰嗦,但他们都是杏寿郎仔细考虑后,从各个地方请来的专业人士,一半以上都有着管理城市或村庄的宝贵经验。只是过去他们生活的地域不同、文化不同,所以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也会有所差异。
“所以,我觉得让他们在这里尽情讨论并不涉及针对权力或责任的扯皮,我们不仅不该阻止,反而应该放任他们继续说下去,把所有问题讲清、讲透。”
因为雨之国的管理层被佩恩一怒之下杀得干干净净,小南本身又有没有管理几万人的城市的经验。
至于货币发行、水电工程、城市规划这些细节上的事,就连博览群书的蝴蝶忍都知之甚少,小南更是一窍不通……
考虑到术业有专攻,杏寿郎便靠着自己独特的“人缘”,从世界各地请来了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士作为顾问。
这些人都曾身居要职,可大都因类似的理由,被各国大名、贵族抑或忍村所排斥。
他们有的被罢免、有的被架空、有的被下狱,有的则是单纯郁郁不得志。
所以,尽管这些人彼此之间的观念有所冲突,但无一例外不是“大名忍村”体系的反对者。
秉着兼听则明的原则,杏寿郎动用各种方法,才把这些人全都给捞到这里来。
不过,此顾问非彼顾问。这些人和木叶的顾问长老不同,并非所有人都在雨之国的管理层任职,更多起到的是类似智囊或者百科全书类型的作用。
也就是说,作为国家元首小南反对的事,他们全都同意也是没用的。
“这个是今天会议的所有记录。请您回去以后再仔细斟酌,毕竟最后要做决定拿主意的,还是您本人。”
“劳烦你了,杏枝小姐。”
小南轻轻颔首,却还是打定主意把这东西拿给蝴蝶忍再过一遍眼,看看能不能加快流程。
虽然说她三年来在治理国家的各个方面已经有所成长,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永远是她在对自己产生质疑时,第一个想到的帮手。
“您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杏枝走到门边,已经打算离开了。
“是有一件事。”小南叫住了她。
“我之前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早上,忍小姐跟我转达了香磷和杏寿郎的消息。”
杏枝站定,一幅洗耳恭听的表情。
“他们在铁之国三船先生那里做客的时候,找到了两位隐姓埋名的旋涡族人。”
“又有族人现身了!”
旋涡杏枝橙红色双眼中闪烁着惊喜,随后又露出几分顾虑之色,“铁之国的话,他们的生活应该还算安逸吗?”
“是。这两人是兄弟二人,染了黑发后在铁之国做了十几年的糕点师傅,不久前都有了孙辈。”
小南转述着杏寿郎的说法,“他们在铁之国家业不小,叫他们搬过来应该不太可能。
“但在杏寿郎和香磷的劝说下,他们倒是愿意到雨之国来和你团聚一些时日。如果我没猜错,就我们交谈的这会,他们应该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真没有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么一天。”
杏枝露满足地笑道:“想必我的祖父祖母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能和远在天边的族人重逢,真是多亏了这两个孩子愿意费心去找,尤其是杏寿郎,毕竟,这并不是他的责任……”
杏枝顿了顿,“小南大人,如果可行的话,我希望能请两天假准备准备。
“书记官的工作,就拜托那两个能够操纵笔墨的后辈代劳吧。我之前和他们在研究新型储物卷轴上有过合作,都是很可靠的孩子。”
“你说的是义勇从木叶带来的那对年轻兄弟的……”
小南点了点头,“兄弟俩中的哥哥一直在我手下工作,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应该是可以胜任的。毕竟,那可是志村团藏培养出来的情报人才……”
说起志村团藏这个人,旋涡杏枝的眉心忽然一黯:“有一件事,我许久没有问过了。
“小南大人,长门他……有消息了吗?“
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小南僵硬的神情仿融蜡似的崩溃了一瞬。
但多年磨炼,她竟马上又换回一幅义勇脸,仿佛内心毫无波动地摇了摇头。
“如果长门自己不想被找到,恐怕……这世上谁也无能为力。他阻感知型忍术的手段,要比我们想象的多。”
光是特殊的封印符就能起到类似效果,更别说长门自己就知道许多隔绝感知的术式。
“抱歉,让你伤心了……”
旋涡杏枝从杏寿郎那里学过神乐心眼,自然不会被小南故作坚强的表情所欺骗。
“真可惜啊……如果他再多等一等,能看到雨之国如今的样子,也许就不会继续他那个危险计划了。”
听杏枝这么说,宽大的袖袍里,小南的拳头紧绷到发白。
三年前,也就是宇智波义勇、蝴蝶忍和炼狱杏寿郎带着孤儿们搬来雨之国的前几天,长门毫无预兆地忽然消失了。
他背着小南,与“宇智波斑”和黑绝在晓组织过去的总部私下见了一面后,便无影无踪。
长门在旧总部中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不能再信任被杏寿郎影响的小南,决定将她剔出晓组织。
而他自己,将和晓组织的其他成员继续那个“一劳永逸解决一切争端”的终极兵器计划……
这件事细细想来很是诡异。
因为小南记得很清楚,长门失踪之前,是那么期待再与杏寿郎见一面。可一转眼,他居然撂下了雨之国说走就走——
虽然她有怀疑过事情存在其他可能,但那个所谓的“宇智波斑”从遇到他们那一天起就一直藏头露尾的,理应不是长门的对手。
就算是他将长门掳走,那么以后者的性格,说什么也不会束手就擒。
像他那个等级的忍者和敌人发生战斗,绝不至于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想来想去,小南最终还是接受了“长门还是放不下神的身份”这一可能,强忍着被挚友背叛的痛苦,转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建设雨之国上。
如今,这个国家已经焕然一新,可自己的身边,竟连一个故人都没有了。
忽如其来的荒谬感将小南包围,她沉默着站在原地,盯着手中的文件夹默默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杏枝?”
她环望四周,发现会议室里空无一人。
她居然连杏枝小姐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门外的争吵声也已经消失,看来所有与会者应该都坐电梯离开了。
小南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门口,凝望着会议厅关上了灯。
原本属于“佩恩”的座位,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她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沿着甬道走向电梯口,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飞猿先生?”
这个叼着烟斗,身材伛偻的小老头也是杏寿郎从外面请来的“顾问”之一。
据说飞猿先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忍者,但好在本职工作是文职,所以活到了六十多岁,是雨之国人口平均寿命三到四倍。
“您为什么还在这里?”
光看长相,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烟鬼,竟然也管理过一个城市或村庄。
不过就连自来也那样不着调的人也能成为“木叶三忍”,小南又无条件地信任杏寿郎,所以即便心存疑惑,她对这个老头子也一直以礼相待。
而老头也的确有些真本事。
每次开会时他要么不说话,可一旦开口,就一定能给出相当老道的解决办法,不是那种只会提出问题的人物。
小南隐隐有一种感觉,仅“有一年以上的管理经验”,恐怕不足以概括这个小老头的全部经历。
“这个嘛,说来惭愧……”
老头咳嗽两声,“那些家伙嫌我身上烟味太大了,不愿意和我一起。
“再说,我也害怕那几个人在电梯上动手,弄坏我这把老骨头,索性就在这里等下一班。”
“这样。”小南本来想化成纸片直接飞回办公室,但把请来的客人一个人留在这里,无疑有些不太礼貌,“那我和您一起走吧。”
“哈哈,如果你不在意老头子这一身烟味的话。”
于是乎,两人便在电梯口等了起来。
由于电梯本身是修在大楼的墙体外边的,这里又是整个雨隐村的最高处,即便不说话,二人光是看看风景也不会觉得无聊。
不过老人家嘛,总是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就聊起了以前的事来。
“说起来,许多年前,我的老师曾带我来过这里。那时候半藏才刚刚建立这个村子,规模还不到如今的十分之一。”
“您还见过山椒鱼半藏?”
小南有些意外了。
“是啊,半藏虽然只年长我几岁,却算是我老师那一辈人。当年五大忍村才建立不久,山椒鱼半藏是所有小国领袖中,第一个愿意模仿忍村体制的人,所以我的老师专程来见了他。”
老头眯着眼睛嘬了两口烟嘴,“不过,他的野心很大。半藏想做的不只是模仿,还想和你们一样更进一步,彻底摆脱掉大名这个名义上的话事人。
“当时的雨之国大名本身就是旧忍族出身,所以他不愿意接受忍村制度这种新鲜玩意……我的老师考虑到在这件事上,唯有半藏和五大国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才建议火之国大名半强迫地将雨之国大名留在身边。”
电梯到了,两人先后迈步进去,老头才继续说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们取代了半藏,要建立一个去忍者化的国家,岂不是又站在了五大国的对立面上?
“更何况,按照你们的理念,是绝对禁止这片三国交界之地再次成为大国战场的……光这一条,就已经严重损害了大国的利益,雨之国成为众矢之的已经在所难免。
“现在雨之国的大名还在火之国的手中,大名本身才是国家统治者的观念也根植在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心里。
“当年他们因为利益不一致拘禁了你们的大名,如今就能因为同样的理由再把他推到台前,当成针对你们的砝码。只要他开口,将你们全部打成雨之国的叛党,那么雨之国将永无宁日……”
“他一个阶下囚……”
小南有些不以为然,“能有什么用处?”
“你们这个国家离开大名太久了,所以根本没有这个观念。
“大名的重要性不在于他是谁,而在于大名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了统治权的合法性。有了这个合法性,才在这个国家之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头语气幽微地解释道:“所以我建议你们,要么用尽一切办法,让雨之国大名在公开场合,认可你们拥有对这个国家的合法治理权,也是让他承认,一切都是在他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要么,就想办法偷偷地把他从火之国里偷出来,握在自己手中。到时候你们怎么对待他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让他成为大国针对你们的喉舌。”
“公开认可?”小南默默地琢磨着两种办法,“从火之国偷出来?”
这两个办法,有哪个是轻松的?
在电梯里相处的后半段,小南一直沉默着,却怎么也想不出实现这两者中任何一个的办法。
别的不说,她连见到雨之国大名一面都困难,那些守护忍哪里是能轻松应付的?
别到时候雨之国大名没见着没偷到,反而被当成去刺杀火之国大名的刺客,那事情可就真地说不清了。
“其实换一种思路,想见大名并不难。”
下了电梯后,飞猿老爷子提议道:“马上就是中忍考试了,所有参与国的大名都会到场。到时候,身为带队忍者,与自己的君主私下交谈什么的,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可我们和土之国算是敌国,为了几处矿产的事,已经争了好几年了。”
小南皱了皱眉,“大野木没有邀请我们,我们也没有理由去参加吧。”
“你看,我刚说过你就忘了。”
老头摆了摆手,“宣战权是属于‘统治者’的特权。大名没说你们两国是敌国,你们算哪门子的敌国。只要他以大名的身份要求你们去参加中忍考试,你们当然就能去。”
小南顿时了然,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可我们联系不上他,又究竟如何要让大名给我们‘下令’呢?”
“这个最好办了,当然,也是你们最不屑去办的。
“火之国有几个年轻贵族和雨之国的大名走得很近。”
老头果然已经想好了对策,“你们以山椒鱼半藏的名义接近贿赂他们,就说雨之国今年出现了几个极为出色的年轻忍者,极有有可能在中忍考试中胜出,这话自然会传到雨之国大名的耳中。
“据我所知,你们现在的大名是个长期处于自卑状态下的半大孩子,从小便受到各种非议和轻视。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电梯到了。两人来到了雨隐村的街道上。
尽管不是第一次从这老头身上得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可小南还是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您还真是深藏不露。如果不是曾答应过杏寿郎,不去深究你们的过往,我还正想了解了解您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老头像是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也没什么好探究。对我的家乡人而言,我不过是个晚节不保、无处容身的罪人罢了……”
说罢,他冲小南摇了摇烟杆告别,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远了。
“好好想想我之前的话,有必要的话,告诉那个会木遁的小姑娘也无妨。”
所以,他今天是故意在等我吗?】
小南目送老头消失在街道拐角,这才化作数千张巴掌大的白纸,越过一幢幢高楼,从政务大楼的顶层窗户回到了她的办公室之中。
可她才刚刚落地成形,便听到办公室外的公共办公区里一片人声嘈杂,时不时还有欢呼的动静。
“怎么回事?”
小南疑惑地打开门,却发现外边的办公桌上空无一人,而休息区的门口则被围得水泄不通。
“好厉害啊!再来一个!”
“信,你的那个超兽伪画也算是秘术吧,演示给他看看啊。”
“你别慨他人之康啊!他要真学会了反而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会那种忍术的人越多我们就越轻松啊……”
“说的也是。”
他们在说谁?有什么新人来了吗?】
小南有些好奇,身体以离地漂浮的姿态无声无息地来到一众下属们身后,终于看到了休息区里那个被围观的小动物。
可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好漂亮的孩子。】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印象。
多么清澈的眼睛。】
小南凝望着那个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少年,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温暖。
当她扫到对方和自己发色一样的幽蓝色发尾时,就连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变得畅通起来,身体像是被云彩包裹住一般,明明无依无靠,却又觉得舒适安逸。
这种感觉……】
就好像不久前因为想起长门而生的孤独感,被完全从身体中驱散了!
突然,两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小南大惊失色,飞速地用小指剃过眼角,不断地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我中了什么幻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