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环顾四周,手掌交叠放在腰前,安静等着那位名唤云娘的宫女出来领赏。
可汗头一次吩咐他的差事,自然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身后跟着膳房的厨役,各个领着褐红食盒,夜色里,看不出所以然。
兽苑宫女被这架势震得不知所措,顾云盼本想上前,阿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躲在们后头道:“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先等等吧。”
顾云盼拍了拍她的手掌,知道“云娘”这个名字的,除了兽苑的人,大概就只有太子身边人,再看小全子神情,并无任何兴师问罪的样子,光是那微微上扬的下巴,也透露出稍许的骄傲。
她在阿笑担忧的目光中走出去。
陆掌司瞥到顾云盼身影,心头微凛,尽量带笑恭敬问道:“全公公,您找云娘,不知可是她哪里做得不对,冲撞了贵人?”
她原本对顾云盼,是本着做人留一线的态度,即使她和红雪闹矛盾,也只作罚跪了事,到底没闹到外头去,可要是顾云盼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冲撞到宫里其他贵人,那连她,也保不住了。
小全子淡淡摇头,瞄到后面厢房里走出来的人,廊庑上点着两盏灯,四角宫灯缀着彩带,混着昏黄的光照到她的面颊上,留下条条阴影。
那张脸细致柔和,身形清瘦,额头、下颌、脖颈,甚至肩颈的转圜,都极其婉转,不同于北越女子,是江南细雨的温婉可人。
这不就是可汗带回来的南梁俘虏?
小全子暗自吃惊,看向陆掌司的眼神越发炙热,笑笑以作安慰,道:“嗳,掌司不必担心,哪里是冲撞贵人,多亏您教得好,福气不就来了。”
陆掌司一头雾水,悬着的心稍有动摇。
顾云盼已到了小全子面前,福身行礼,她方才离得远,没怎么看清此人的长相,如今离得近,发现并非是太子身边的公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全子笑眯眯,颔首回礼:“你替太子殿下找到爱宠,是为大功,可汗听闻,让奴才来赐赏。”
他挥挥手,厨役接二连三上前,进了顾云盼的厢房,各式各样的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浓油赤酱,色味俱佳。
“都是野河里的鲜鱼,你对太子殿下说的话,可汗都知道,听完后直言夸赞,想着赏赐不能落了下乘,又听闻兽苑宫女差事重,便叫膳房做了十道珍馐鱼食,特赐品尝。”
小小的桌子差点摆不下十道菜,一道叠在另一道上面,鱼兜子、油煎鱼饭、炒鳇鱼片、糖醋鲤鱼、莲花鱼宝、鱼脍、鲜鱼合羹,还有三道看不出特色,却雕工精巧的菜肴,飘出热腾腾的香气,惹得人食指大动。
阿桃阿笑都看直了眼,门外更是挤了一堆宫女。
小全子双手捧了筷子到顾云盼跟前,道:“云娘子,请用吧。”
顾云盼盯着一桌子鱼无言,别人不知道她和解北淮的恩怨,自以为是可汗的赏赐,可她明白,解北淮分明是借着鱼食讽刺她!
既然她帮太子殿下找珠珠的事,解北淮知道,那必然是听到了自己当时胡扯的好话,什么英勇,什么感激,明明就是她随口乱说的,偏真的让他知晓,倒好像是故意恭维。
北越行军时,她尝了一口解北淮给的鱼,最终没咽下去全吐光,没想到,解北淮一个大男人,如此记仇。
油煎鱼饭,要将整条鱼先削成鱼片,再一根根把鱼刺挑出来,混以火腿、鸡汤、竹笋熬煮,等汤熬干,再放到油锅上煎香,最后铺在饭上。
如此繁杂的功夫,真是亏得解北淮能想出来,借此讥讽她如同无骨鱼般,骨气都被敲碎了。
顾云盼气急反笑,面上半点神色都瞧不出,接过筷子施施然落座。
奔波一日,本就饥肠辘辘,她都打算饿着肚子入睡,解北淮给她送来美味佳肴,倒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反正他自顾认为自己是熬不住磨难的小人,那她多品尝两口,也没什么损失。
“公公。”顾云盼笑意盈盈,垂眸思索道:“今日能有赏赐,还要多谢陆掌司的教导,和兽苑同僚的照拂,俗话说,有福同享,您看,能不能让她们同我一道享用?”
小全子一愣,旋即赞扬道:“那是自然,可汗既将鱼食赏于姑娘,那如何处置,都由姑娘说了算。”
顾云盼低头浅笑,向陆掌司看了一眼,其他宫女会意,试探地挤进屋子,慢慢坐下。
她给阿笑拣了一筷子,示意大家一块吃,屋里一时欢声笑语,碗筷碰撞。
红雪根本没挤到位置,呆呆地站在旁边,捂着膝盖,不满愤恨地透过人群死死瞪着顾云盼,就她会当好人,贯会收买人心。
那些膳房的人也真是的,不是说失了宠,怎么现在一得太子殿下青眼,巴巴的献殷勤,那她不是白出头了。
她有些后悔,可看着顾云盼被捧着的模样,心里藏着不服,只能别过头,钻进被子里,索性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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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宫女吃饭,小全子退至一旁,觑眼打量顾云盼。
她穿着一身新绿宫装,坐在主位,尽管素面朝天,眼角眉梢,唇齿颜色,依然娇艳非凡,偶尔勾唇浅笑,露出一点梨涡,更显得俏丽。
她拣菜入口的动作,并不如其他宫女,反而有一种韵律,小口细嚼,比北越的那些贵女,还像贵女。
小全子不免感叹,怪不得可汗金屋藏娇,回了皇城,还念念不忘,用太子赏赐的名头来给她送东西。
是,赏黄金哪里能博得美人芳心,顾云盼在兽苑,吃不饱穿不暖的,送吃食可谓是雪中送炭,嘘寒问暖才对。
他越琢磨越觉得要帮可汗一把,之前有太后娘娘盯着,可汗言不由衷,如今也只能偷偷摸摸,连面都见不着。
他既是替可汗当差,自然要忧可汗所忧。
小全子轻轻咳嗽,向陆掌司招招手。
两人退到屋外廊道,窗纱透出内里的热闹,陆掌司抬头瞧了瞧头顶摇摇欲坠的宫灯,客套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