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泥人,是顾景星八岁时,父亲顾长夙送他的生辰礼物。
泥人小兵一共五十二个,出自陕西凤翔府六营村的泥塑高手葛成贵,他原是护国军里的一名士兵,解甲归田后,专心在家乡做泥塑。
因他原本就是从过军,捏起泥人士兵来最为拿手。这些泥人高8寸,或持长/枪,或拿弓/弩,或推投石机,或几人扛一架云梯,人人面上神情勇毅,各个栩栩如生,宛若真人士兵的缩小版。
又因葛成贵是着色的高手,这些泥人士兵身上的赤红色甲胄几年如一日,不容易掉色。
顾景星此时看过去,敌我两方的对阵坑道里,原本身着甲胄的士兵,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有的身着花衣,有的乌发如云,有的穿金戴银,有的簪花佩玉,各个瞧上去,宛如要出席盛会的千金闺秀,亦或命妇贵人。
顾云汉如今虽才十一岁,可却也能感觉到此时现场的寂静,他举着手里那个穿着花棉袄、花裙子,脖子还上戴了一圈宝石项链的泥人士兵,一时间僵在了半空。
“大哥哥,您知道的,我和二哥近来沉迷读书无法自拔,不怎么来小花园里顽皮,再者说了,从前只有公主嫂嫂会来这里逮蚂蚱荡秋千,没人来这捣您的乱啊……”
这话一出,顾景星还未有反应,倒是白清梧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公主常常带着元善姑娘驾临靖国公府,回回来,两个小姑娘都要去花园子里玩一会儿,她从前还稀奇,宫里的御花园公主还没玩够么?现下看来,竟是祸害顾景星的泥人小兵来了。
长子才从北境回来,又打小是个冷冰冰的脾性,这一时白清梧瞧了瞧他的面色,果如冰窟寒洞似的,这便一声哎哟打破了寂静。
“是为娘干的。”白清梧痛快地把锅背上,甚至编起了故事,“为娘念儿心切,只能给泥娃娃梳妆打扮,才能缓解几分为娘对你的思念。你瞧这些泥人被为娘这么一打扮,各个红光满面,气色多好。”
说起来,这些泥人常年摆在花园子里,虽有屋檐遮雨,可到底风吹日晒的,如何瞧上去仍个个崭新,连半分龟裂都没有呢?
白清梧来不及去细想,往儿子面上看过去。
顾景星垂下眼睫,眸色里闪过一抹月华的温柔,他嗯了一声,嗓音里似有笑意。
“打扮的很好,往后不要打扮了。”他嘱咐长随将泥人仔细收集起来,送到他的卧房,这才请各位亲长姊妹往正厅里去,“劳累祖母同婶娘们陪着,去吃团圆饭。”
一家人这才高兴起来,一道围簇着世子去正厅里吃酒。
家里人丁不多,除了抱在手里的六妹和六弟,其余的人将将好坐满一张十人大桌。
罗老夫人晚间一向吃的少,捡了清淡的吃了一些,便问起了儿子们在北境的情形,顾景星便搁了箸作答。
“这几年边境动荡,父亲同两位叔父五次北伐,将莽古哈人赶进了漠北,彻底收复大梁边境饱受异族侵扰的云应寰庆四城。这会孩儿能回来,是擒获了莽古哈黑鹰部族的大太子白音提布,回来进献的。”
白清梧最关心的两样,一样是夫君顾长夙什么时候回来,一样是儿子几时走,这便一一发问。
顾景星索性净了手,认真同母亲说道。
“明年是大比之年,文武科举都在初春,孩儿这回来,是奉父亲之命,回京应试,考取功名,再由陛下授与官职,便可领兵打仗了。”
他从前只是北直隶乡试头名的身份,在军中历练三年后,只能领几百人的先锋营,在大股部队出征前,行刺探穿插之任务,这对他来说委实不过瘾,此行回京备试,倘或中了武举,便能光明正大地回北境,别说领千人,十万人也可领得。
在场的亲眷听了,人人喜上眉梢,二夫人叫人奉上茶,笑着说:“如今是秋季,距离开春少说还有五六个月,看来星儿这回能呆上半年了。”
她叹气,“咱们家的男人们呀,就是凑不齐,他来了,他又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满一桌子。”
这样的感慨在靖国公府里属实常见,人人见怪不怪,席上的四位夫人都不言声了。
顾景星的眉间却显意气风发,他出声,嗓音清澈。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祖母,母亲,二位婶母,待明年将莽古哈人赶去捕鱼儿海,咱们一家便可团聚了。”
他这一番话并不铿锵,不过是几句家常的闲谈,可人人都能听出其间的少年凌云气,直令人动容。
一家子便都高兴了起来,用罢了晚餐,又往花厅里坐了,几个兄弟姊妹围在世子身前儿听北境打仗的事,夫人们便喝着茶叙话,真真是圆满的一日。
喜庆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深夜,花厅散了席,白清梧惦记着昨儿公主叫人递来的口信,这便差卉木出去问门房:“你去问问门房,可有公主的动静,这孩子,说今儿来家里吃莲蓉蛋黄的月饼,眼看着月亮都快睡了,这怎么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