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蔷是喊了将生三回都被拒绝后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的。那天中午喊将生吃蟹黄面,就是这点蟹黄,都是贺蔷将蟹蒸熟,一点点剥离蟹壳、将蟹黄蟹肉剔出,再用葱、姜片和猪油慢慢熬成的。金色的蟹膏铺在面上,蟹油的香鲜勾得人流口水——外面一碗卖两三百的极品好面,陈将生却说不好意思,我妈提前回家了,中午要我陪着吃饭。
第二回贺蔷问将生家里围墙拆了没?将生说正在现场盯着。想来她应付人事也挺忙,就没怎么和贺蔷细说。贺蔷也没放心上。
算到将生家围墙清理好了,贺蔷去陈家鱼鲜店前和她说话,见将生闷头砍着条十几斤的大草鱼,手里的劲儿钝钝的,心里像有事。
“有青虾吗?”贺蔷问她。
将生刚要砍下的这一刀打滑,脸色明显发僵,迟疑了两秒,说有,加了句,“溱湖来的,不多,价格贵点可以么?”
“可以哟,哪天有空凑个溱湖八鲜?”贺蔷不紧不慢问道,眼睛却在暗暗细瞧将生,杀鱼小妹则“嗯啊”打了哈哈,眼神又在躲避自己。
贺蔷有数了,说什么时候你兜好虾告诉我声,说完便回了店里继续忙自己的。至于这份要做虾球的青虾,干脆都带回家让柏柏吃新鲜。
“蔷味”的生意一直算不好不差,早点零食、做饭配菜能沾的都沾,外卖直播她都兼做。赚的点辛苦钱够一家人生活。但要还债,还得多存些时日。
贺蔷偶尔想找将生谈谈还钱能不能延迟几个月,但一想到两个人刚刚起头的泡友关系,贺蔷还是不想把事情搞得过于复杂——虽然已经很复杂了。
但贺蔷应付得过来,只要不谈感情,人和人之间就格外纯粹。她坐了会儿,洗手接着擀馄饨皮——熟客王阿姨要给孙女包馄饨,就认准她家的手擀皮。除此以外,贺蔷店里的年糕团、绢豆腐和老豆腐都蛮受欢迎。
耳边不时响起外卖APP提示声,还有皱眉阿姨和网上顾客的扯皮:年糕硬了,配菜不新鲜等等等。皱眉阿姨放下电话,回头问贺蔷,“非要退款。”又说真搞不懂,明明都是新鲜现做的,才送到不到半小时就说拉肚子,有些人连我们小门店这十来块钱都要诈。
贺蔷一笑了之,“退了吧,把他电话地址留意下,次数要是多就不接他的单。”一会儿她还要去后台跟踪评价,道歉加解释——其实也可以直接对骂,但是贺蔷宁愿复制粘贴谦逊的小作文。
店里来了客人,皱眉阿姨就打了个招呼,“您好。”她任客人自己慢慢挑选,贺蔷则低头继续揉着不晓得抻了多少遍的面。感觉身边有人靠近,贺蔷回头,发现是张极力保养、但是玻尿酸用力过猛的脸,她认得,更牢牢记得这张脸,贺蔷手心冒出汗,脸上挂着笑,“吴阿姨,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年轻。”
吴阿姨看起来只有四十上下,其实已经五十好几。水乡女子长相,就是那双眼睛显得过于精明外露,一看就是不会被占便宜的聪明人。吴阿姨嘴巴抿着的,毫不掩饰地将贺蔷从头到脚打量了下,眼神如以前那样挑剔。似乎还有有丝笑意从她眼内飘过,“小贺,你现在蛮好嘛,自己做老板了。”
“哪里是老板?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贺蔷说原来您也来“东茂”买菜?还是第一次见呢。
“我最近才回吴中陪家里老人看病,韩一坤现在北京工作,我们一家也基本在那里生活,方便照顾嘛。”吴阿姨提到贺蔷的初恋男友、自己的儿子韩一坤不自觉地露出自豪,而贺蔷也听说过,韩一坤现在情况非常不错,硕士毕业后进了某四大行之一的总行工作,“离故宫就差二里地呢。”
吴阿姨谈着儿子,停顿了下,仿佛要等贺蔷接话问下面的:“韩一坤结婚了吗?”韩一坤的确快要结婚了,未来老丈人地位不低,未婚妻更是自带北京几套房。
可贺蔷就浅浅笑,说“蛮好”。又说那您慢慢挑东西,又嘱咐皱眉阿姨,“这是我老同学的妈妈,不收钱。”
吴阿姨有些失望,她看着当年有点坏痞模样的小女孩一幅正经态,气质也成熟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嘴里喊着“等一坤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呗”的傻孩子。她最终装模作样挑了点豆制品,扫码付账后走人。临走前回头,见贺蔷含笑站在店门口,“阿姨常来啊。”
这姑娘的淡然让吴阿姨倍觉不是滋味,认为自己找她说话太多余了。当年贺蔷找上门,她可是端足了架子,“这是两个人的事,最终也是你自己的事。孩子生出来你的前途就毁了,一坤也没有未来可言。再说一坤哪里懂?你自己身为女孩子你不明白?避孕责任他不懂你还不懂?”总而言之一句话,她家韩一坤是个被贺蔷蒙骗的傻白甜。
贺蔷送走吴阿姨就继续抻面,一下午人都闷闷的。皱眉阿姨看不出来,来送青虾的将生瞧出端倪——贺蔷态度非常冷,眉间眼里郁着一股悲怨气。
清清嗓子,将生说贺蔷东西我放在你水池这边了。贺蔷看着她,像要将那股悲气压制,努力了几秒,她的唇哆嗦了下,说谢谢,钱我微信转你。
将生没走,手在围裙上乱揩加下,“嗯……”她心里这些天也不痛快,舒窈说下次哭的就是自己,将生回农贸市场的路上就哭了会儿,莫名其妙的,不晓得是因为不得宠,还是因为自己不配爱。看到贺蔷兴致颇高地来找自己,见到她那张开心的脸,将生又在心里给自己打补丁:“泡友嘛,就要在睡觉这件事上交流,你管人家心里有没有列表格、将你放在第几位。”
再说,将生觉得对她有好感时就能做泡友,没事儿偷着乐吧。
但看到年糕兼豆腐西施非常不开心的样子,将生以为是自己的躲避态度伤到了贺蔷,她觉着缓和下更好,“前面开了家新奶茶店?要不要去喝一杯?”
贺蔷说好啊。半天没出声,一出声就是哑的。这让将生心里更暗暗作疼。
穿着牛皮围裙和雨靴的将生排在队伍里,贺蔷站在她身边低头看手机。将生无意瞄到,发现贺蔷也只是无聊翻翻罢了,似乎没什么目的,可能就是为了不和自己说话。
将生觉得奶茶的社交功能超过它的味道本身,可拿到两杯杨枝甘露,将生还没有和贺蔷开启真正的社交。贺蔷喝着饮料往反方向走,将生就跟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