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是哪位找我?”
来人一身白袍,苍老的面容满是皱纹,些许白发散落于身后,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见就是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模样。
“有有有…..”小午急忙凑上前,恭敬说道:“崔大夫,早已等候多时,请这边请。”
穿过小院,只见院中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空气中还时不时飘来铺晒在阳光下的药材清香,别有一番风味。
上了二楼,走到最靠里的房间,轻轻推开木门。目及之处,木桌木椅素布衫,半俗半雅壁镶花。暖暖的阳光从木窗里透进来,零落洒在一个站在窗边的女子身上,纱帘随着风飘落进来一些花瓣,轻轻地落在她的袖摆上。
“小姐,大夫到了。”
窗边的女子动了动,似是想努力转过身来,却微微地在颤抖。
小午一惊,眼底有了急色,他上前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说道。
“小姐,你没事吧?”
……
极致的安静下,落微愣了半天,才似回过神来朝小午看去。
“那里,那里…….”落微抿了抿嘴唇,手往窗台一指,战战兢兢地说道:“壁虎。好多好多的壁虎。”
“啊?”
小午不解,不过他还是顺着落微所指的方向看去,凑出身一瞧,发现外面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啊?”小午不放心地又探到窗外看了一眼,道:“小姐,一定是你看错了吧,我每日打扫房间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壁虎。”
“我方才真的看到了!满墙的壁虎,吓死我了。”落微低着头,声音里满是忐忑。
“小姐,真的没有。”
似是小午眼神太过笃定坚决,落微一愣,暗叹一声,不服气的她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往窗边走去。
“看,这不都……”
还未说完,她的余光就扫到了那片墙,一面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墙。
“我刚才明明……奇怪,怎么不见了?”
落微喃喃道,一脸疑惑。她转过身,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对小午摆手道,“许是我看错了,对了小午,这件事可别传扬出去,特别是洛洛,她那个嘴哦,不出半天,全镇都知道了……”
小午同样也被这莫名其妙的壁虎弄得一愣,他看了一眼落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姐。不过……小姐,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好呀,你个臭小子居然敢嘲笑我!”
被称为臭小子的当事人却仍是一脸笑容,仿佛抓到了落微的糗事,他就什么都不关心了,看整个世界都是阳光灿烂得不得了。
“你可以出去干活了。”许是那笑脸太过灿烂,落微面色一凝,自那件事过后有多久没见过小午这么开心过了。
小午看落微脸色微变,挠挠头,道,
“小姐,放心,以后有壁虎我帮你抓,这样你就不害怕了。”
“我知道了。”落微抽了抽嘴角,不耐烦地把靠得过近笑得和花一样的小午推远了些,“你真的可以出去了……”
小午见此,弯腰行了个礼便满脸带笑地跑了出去。
落微神色一黯,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壁虎,依旧心有余悸,扎进掌心的指尖几度松开,最后还是缓缓握紧。
刚才她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当她看到墙壁上那些成千上万的小脑袋,一双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时,她就觉着这些个不可理喻的小东西们好像正在等待一个时机伺机而动,好齐扑扑过来啃食她。
她真的很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壁虎。没有缘由,好像是深深扎根在心底的恐惧一般。
也许沉浸在自己的恐惧无法自拔,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她拂袖下的手腕处微微荡起一抹细小的光芒,但很快就转瞬即逝……
……
不远处,斜斜靠在门口的白袍医者,眼角勾勒出狡黠的暗光,唇边还挂着浅浅的似有似无的笑意,拿着药箱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微才惊觉自己把请来的崔大夫晾在了一旁。
她勾了勾嘴角,眼微微眯起,双手垂在腰间作了个礼。
“崔大夫,刚才略有怠慢,实在抱歉。”
“不碍事的,小姐无需多礼。”
崔大夫低垂着头,也回了个礼,极其恭敬地样子。只见他一身素白的长袍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夺目,如冬日里的融雪一般。
“烦请崔大夫为我家小妹医治。”
“老夫一定竭尽所能,小姐请放心。”
不过是一句应景的客套话,却偏偏被来人说出了温润和煦之感,使人如沐春风。
他缓缓抬头,眉眼淡然,黑发间夹着几缕白丝,清冷疏离间透着淡淡的沧桑。
落微愕然,明明是一副少年声音,待他一抬头却俨然变成一位慈祥的有医仁之心的老人。
落微一脸疑惑,难道刚才是她听错了?
还没等落微反应过来,崔大夫就已经疾步往床边走去,他漫不经心拂了拂衣袖,眼底泛起几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家小妹…….”
“嘘。”
刚想说话的落微被他出声制止,只见他半跪在床边,一脸严肃地把着脉,眉头紧锁。
落微见此,便也静了声,识相地把呼吸缓了下来。
时间就好像是停止了一般,安静,十分地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微终是忍不住悄悄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崔大夫,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气定神闲地把着脉。心里暗道,这到底是不是全镇最好的大夫,怎么把个脉也要这么久的时间?
想到此,落微抬手就往大夫的眼前晃了晃,幼稚活泼的姿态尽显。
“小姐,请自重。”清越的声音响起。
这下着实把落微吓了一大跳,她急忙收回了手,脸色顿时尴尬了几分,闷不作声地低着头。心里却不禁感叹,这老头闭着眼睛竟然还看得到她,头上难不成长了眼睛?
“小姐,你想多了。老夫头上并没有长眼睛,所谓眼闭心不闭正是这个道理。”崔大夫轻咳一声,眼睛慢慢地睁开来。
温润低沉的声音让落微兀的一顿,她抬眼看向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这人仿佛变了一个模样,气质天成,轮廓深邃,墨色的眼里带着一丝神秘悠远的气息,可这并不可能存在于一位两鬓霜白的老人的脸上。
盯着这双漆黑的眸子,落微心底突然荒谬地升起几分熟悉的感觉来,这人她也许见过,可是明明……她也才刚刚从白苏国离开来到这。
他,到底是谁?
落微眯着眼,握着衣袖的手微微用力,疑问渐渐加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小姐,请放心。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忧伤过度,加上血气不通,所以才会昏迷不醒。老夫这就为她开一两副气定凝神的方子,定能痊愈。至于其他,心病还得心药医。”
大夫收了那双令人震撼的眼神,变回最初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
“那有劳大夫了。”
落微面色微怔,腰间的双手猛地握紧,迟疑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崔大夫。
只见他收下后便匆匆地走到桌旁写了一药方。
“请按此方服用,早晚一次。”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方通体逼绿的锦盒递到落微面前,笑道。
“这乃老夫数月前在付井山上寻的一株灵草,希望有所帮助。”
落微本欲相推,但一转头看到床上一脸痛苦的心语便也不做推辞,不客气地收下了,感激道:“多谢先生。”
“老夫也是医者仁心,小姐不必介怀。”崔大夫笑了笑,神态间一派淡雅从容。
落微站在他身前眯着眼细细打量,点了点头,大多大夫都是这么个德行,惯会笼络人心的,以后要是生了病,才会继续光顾他。
不过……她朝笑得温文尔雅的翩翩大夫看了一眼,暗道:这个大夫倒是比刚才付井山上的那位顺眼多了。
似是想起了昨日的不爽,落微盯着他的目光有些灼灼起来。
被注视的人似有所感,略带疑惑地朝这边望来,见落微一脸不屑地挑眉瞧着他,微微一怔,略一迟疑后对着落微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好奇。
这女娃娃,真是好大的火气。
……
落微正想送大夫出去时,便看到小午急匆匆地跑来,
“小姐,这才是崔大夫。”
话音刚落,那位假大夫早就整理好药箱离开了。可在落微的眼里,这无疑是,落荒而逃。
“小午,方才那大夫你是在哪里寻到的?”落微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他可绝非等闲之辈!
“哦,我刚才亲自去镇东找崔大夫。但我到的时候他出诊去了。所以就寻思着等了一会,然后我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所以就留了个口信给他。后来待我回草堂不出半个时辰,他就提着药箱来了……”
“小午,你再让这位崔大夫为心语诊治一下,然后再看看这张药方有什么问题。”
落微急匆匆追上假大夫的身影,唯留下一句话隔空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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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跟着,竟来到了白桦林。
十米开外的地方,白袍袭身的人影躺在白桦树上,容颜清冷俊美,双眼微阖,似是沉睡,手中握的酒壶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响声。
落微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想。
这人怎么换了一张脸?
延绵十里的树林,漫天落叶,溪水在林外缓缓流淌而过,还有……那人手中酒壶轻轻晃动的声音,奇妙地将这片天地隔绝开来。
她一步步走的极轻,待离白衣人只差几步时,干脆连呼吸也降了下来。
那人似是感觉到了异样,睁开了眼,逆光下,睫毛微动,漆黑的瞳孔中印着不远处的风景。
她正准备开口,却听到扑通一声响。
树上的人正以一种格外不雅的姿势落地,片刻间,布衣青钗凌乱不堪,一身尘土。嘴里还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哪还有刚才卓然于世的风姿。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
男子见落微一脸好奇,他弹了弹白衣,伸了个懒腰问道。
“先生,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样的做派和举止,根本不是装装样子就可以。刚才的老气横秋,可如今却是一副少年做派,就好像……瞬间变成另一个人一般。
“我呀,不瞒小姐你说。我怕高……”
“怕高你还上树?”
“这不是迫不得已吗?生活所迫……没地方去只能待在高处一个人静静。”
“那你刚刚是怎么变老的?”
“这个!”
男子将手摊开,只见手心里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在阳光下折射出幽深的色泽。
乍一眼,这个印记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若是细看,却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上面纂刻着若影若现的古文,泛着神秘的远古气息。
落微还是第一次听说用这个印记可以任意变成他人的模样。
“这是?”
“一个法术。是一个江湖道士赠我傍身之用的。”
“那你用来骗我是何意?”
“不是因为肚子实在是饿的慌,才冒充的吗……刚才我路过玉梨草堂正好听到你和小午的对话,我就想既然我也会医,为什么不能过去帮忙诊治,这样我也能拿到一些诊金。”
男子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神态懒散,“于是我就想着幻化个老成端庄的模样来冒充一下,好歹也能唬唬人,哪知还是被你发现了,而且这幻术也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我才着急离开的……结果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啦。”
“看来这江湖道士给你的幻术也没这么神。”
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男子实在难以将刁蛮二字放在他身上,只是细细打量着她,满脸惊讶。
“这符还真是挺好玩的,想变成什么样就能变成什么样。你那还有吗?我正好想耍一人。”落微嘀咕了一句,仔细端详着男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