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易安心里藏了事,辗转反侧,整夜都没能安稳入睡。
待晨光熹微,朔南寺的晨钟如常响起,僧人们迎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吟唱起叩钟偈。
浑厚肃穆的敲钟声,交杂着澄净绵长的诵经声,悠悠扬扬地传遍了寺中每一处角落,自然也传到了虞易安的耳朵里,使她略显浮躁的心神平静了不少。
左右也睡不着,她便索性起了身,收拾妥当后就出了厢房。
昨日的一场大雨,洗去了空气中漂浮不定的尘埃,被润湿的芳草清香扑鼻。鸟儿也起了早,叽叽喳喳地在树丛间飞来跳去。
虞易安驻足远眺了会儿,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息。重复几次后,周身的疲惫竟是一扫而光,只剩了万分的舒心惬意。
瞧了瞧日头,估摸着也快到早斋的时辰了,她便索性担下了叫早的职责。
虞易舒与她住在一侧厢房,敲门唤一声就是。虞修夫妇及老太太则住在另一侧厢房,要走一段路。
朔南寺银钱紧缺,两排厢房之间并未修建方便行走的石子路。平时天晴还好,一旦似昨日那般落了雨,那土路就格外的泥泞难行。
虞易安双手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看一步走一步,鞋边仍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零星的泥点。
慢吞吞行至半路,就在檐下见到了已经开始晨练的虞修。
虞修做了二十多年的武将,在严待手底下的将士之前先做到了严于律己,养成了雷打不动的操练习惯,从不曾有过丝毫懈怠。
哪怕是在这不方便大展身手的处所,也依然早起来练些基础的拳脚。
那边虞修也发现了一步三低头的小女儿。
平日里虞易安惯是个会偷懒的,常常是要丫鬟三催四请才能起得了床。素来都是虞修下朝归家才能见着小女儿的身影。
今日却稀奇地起个大早,使虞修意外非常。
“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虞修暂停打拳的动作,脚步纹丝不动,笑着问起小女儿。
虞易安仍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将裙角提得更高些,看准了路几个大步跨上廊道,粗略行一礼答:“在这般肃穆庄严之地,总得自觉勤快些。”
虞修上前两步仔细瞧了瞧女儿的脸色,兀自摇头,“可是没休息好?瞧你有些疲态。”
虞易安早知她爹爹的敏锐,也没想着瞒他。
但昨日之事尚且未定,她到底不好现在就说给这个脾气暴躁又爱女心切的爹爹听,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便随口应一声后转移话题:“娘亲今日可好些了?”
虞修夫妻素来和睦,一听这个问句,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稍稍蹙眉露出关心神色:“你娘亲还没醒,早间我瞧着她的咳症倒像是好了些。”
虞易安见状忍不住掩唇偷笑,虞修瞟她一眼,也懒得与她计较,摸了摸下巴突然道:“说起来这朔南寺的环境倒是清静宜居,过会儿我问问你娘亲,她若愿意干脆在这多住些日子好好养病。省得在家总为些繁琐无用的小事心烦。”
在这多住几日?
虞易安心头一动。
她正愁该怎么找机会与那位再见一面,爹爹这一手着实是误打误撞给她行了一次方便,宛若瞌睡时递来的枕头,正是时候。
她拿定了主意,便开口与虞修商量:“若要住下,娘亲身边总不能离了人。”
“爹爹公事繁忙,祖母年事已高,姐姐又出嫁在即,正巧趁着这次机会拿家中的庶务练练手。我倒是无事一身轻,不如就让我这个闲人留下陪着娘亲吧?”
虞修听了没说妥与不妥,左右晃了晃头,上下拉拉筋骨,良久后才取笑道:“这么积极?打什么主意呢?”
虞易安被噎了一瞬,不过转眼间就想出了应对之策:“谁让您与娘亲祖母总不让我出府,难得有机会,我自然想多留些日子。”
左右她早就想与家人说此事,索性借着这一回一并说清。
虞修感知到她话间对于居家的不愿,惊讶于女儿小脾气的同时也严肃起来:“让你在家的缘由你也知道,这些年都好好的,怎的出来一趟突然有了情绪?”
他不是不知道女儿不满,但与她说过利害关系后她即便是不满也总是在照做,断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让她改了想法。
虞易安没有马上回答。
空气中的青草香气萦绕在鼻尖,她浅浅嗅了两口,驱散了些许紧张后侧目去看一碧如洗的天空。
“爹爹。”她突然唤道。
虞修一双鹰眼追随着女儿的动作,这一声轻轻缓缓的爹爹,使他紧绷的面容莫名柔软了些。
“昨日随祖母去求签时,我们遇上了云家的女眷,”虞易安回眸对上虞修的目光,轻声说道:“即便她们什么都没说,明里暗里打量我的目光却是一刻不停。”
“诚然,下次,再下次,祖母与阿姐也还是可以如同今日一般护着我。”
象征着早斋备好的敲钟声在此刻突兀响起,她只好稍等片刻,等钟声余音消弭后才说下去:“可是爹爹,我们越是这般遮掩,旁人便越是会想要挖掘我们想要遮掩的是什么。”
“那便让她们去挖,我倒要看谁能把手伸到我大将军府来。”虞修双手抱臂,略不屑地哼了声。
这话倒是不假,大将军府固若金汤,想要在府中打探消息确实比登天还难。虞易安无奈地笑了笑。
她道:“女儿明白爹爹娘亲这些年如此藏着我不仅是因为当初道长那话,更是因为不想让我卷入王权纷争,怕我这张脸、怕我背后代表着的兵权助力会给我带来麻烦。”
虞修点点头,不乏憾叹:“世道如此,女子生得太过明媚耀眼,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