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不大却潮湿腥咸,海浪重复着拍打海滩又退下的循环,暖阳映照在一片金灿灿的细碎砂砾上,三两艘渔船停靠在港口,戴着草帽的渔夫躺在船板上晒太阳,几艘船从雾蒙蒙的远处驶来,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
东邦靠海,渔业发达,说起来这片地儿算是陈家的产业,每隔几日就会有大型船只出海捕捞,近海的三五天就回来,远的一趟要走十来天甚至个把月。
邵悦倚在石碶的护墙边欣赏海景,底下就是海滩,任凭海风吹拂她的脸庞将愁绪带走一些,她用脂粉改换了眉眼,原本细长的眉毛加深一些变得眉峰凌厉,玲珑玉鼻也因胭脂的缘故深邃挺拔了点,未上口脂的薄唇轻抿,活脱脱一位五官俊美的俏儿郎。
十三岁的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身子骨抽条了,内着宝蓝色劲装,外披白衫,发带飘逸,衣襟凭风,阳光将她的纤长身影勾勒成一位翩翩公子的轮廓,她将垂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望着天边几只唤不出名字的海鸟出神。
“雾蒙蒙,如薄纱,无处话迷惘。”邵悦轻声叹了句,声色缥缈得好似要随风而去。
萧容的目光从远处船舶处收回,望进一对幽深的眸子里,“能说说吗,因何惆怅,又何故迷茫?”
邵悦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偏过头回望她,萧容倒还是厨子的打扮,浓眉大眼,唇边两撇小胡子,生生将她的年龄拉高了七八岁,一身竹青色长衫随意披在身上,略大,也不绑带系扣子,看上去松垮垮的,细碎阳光洒在她不着胭脂的脸颊上镀上一层迷蒙的金黄,她睫毛纤长且微微打了点卷,灵动的双眸轻轻眨着。
萧容望着一瞬不瞬盯她的邵悦,奇怪道:“我身上有油烟味吗?”晌午她还在醉云楼忙活,方才也只匆匆披了件长衫就出门。
邵悦凑近些吸了吸鼻子,煞有其事道:“你做了咕噜鸡?”
萧容眉头轻蹙道:“没有,倒是做了道辣子鸡,怎的……味道真有这么重?”她抬手轻轻嗅了下,鼻尖除了海水味什么也闻不出来。
“没有。”邵悦促狭道:“即便沾染些也该被海风吹散了。”
萧容觉得今天的邵悦很不对劲,接连两次故意逗弄她寻开心,但萧容并不反感,这让她感觉那个活泼的公主殿下好似又回来了一样。
多数时候邵悦总是沉着张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能看到她笑笑也是好的,笑口常开,长命百岁。
她双手轻轻搭在邵悦肩头,道:“说吧,公主殿下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行路难……多歧路,没记错的话这句诗是你吟过的,我……我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又要走多久,我的疑惑你能替我解答吗?”邵悦将视线投回海面,望向愈来愈近的渔船,那船缓慢行着,看起来远航归来的渔夫收获颇丰。
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问萧容问题。
这些年来她已听腻了前朝旧臣的陈词滥调,封旭要她孤注一掷复兴国邦,济慈要她入宫蛰伏与邵兴里应外合,他们为她铺设好每一条路又提前预估好每一种可能性,而她只需要按照他们的安排步步行事,好似毫无思想的提线木偶一般,除了复仇再无其它。
她已很少在人前露出脆弱,但……她实在太累,如果是萧容的话,她很期待听见不一样的答案。
萧容沉思一会,问她:“你有理想吗?”
“理想?”邵悦咀嚼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对,你所期盼的一种未来状态,你的终极追求,一种……可能实现的相对和谐的境界。”她尝试用邵悦能听懂的话解释。
“你说的是世外桃源吗?很难让人相信那种虚无缥缈的世界可以存在。”她其实很实际,萧容的话给她感觉就像在画大饼。
“就拿天玄元和三十年的那场大旱来说,西北的饿殍不说数万也有数千,你爹的赈灾队伍去是去了,不也姗姗来迟……韦策更甚,借着这股西风反了天。”如今她已能很坦然面对过去,平淡地讲述那场叛乱的始末。
“这涉及另一个问题,关于某个体制的运行效率,我们容后再议。”萧容道:“方才第一个问题我想说的并非乌托邦……哦,世外桃源。”
萧容看她一眼,道:“人有别离团圆,月也分望月朔月,没有什么是绝对完美与绝对理想的……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你可以反对。”
“那你还……”邵悦莫名道,想起萧容好像管这个东西叫做“哲学”。
“但你可以探索它,追寻它,甚至无限趋近它。”她顿了顿,望进邵悦迷茫的眸子:“你的所思所想即为本愿,你愿意相信某个特定事物有价值且值得你去追求那便尝试捉住它,若你不信这些那就停下脚步,这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