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邦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中,纸糊的窗户极薄,好似可以轻易捅破。
烛火葳蕤,隐约可见屋中坐着三名男子,其身形跟随烛火幽幽摇晃。
“哼哼,”其中一人哼声大笑:“这醉云楼如此大张旗鼓做买卖,不知抢了多少贵族豪强的生意,又不知让东邦多少人急红眼!”
对于这帮前朝旧人来说,东邦越乱他们心里头越舒坦。
公孙望翘着二郎腿歪歪斜斜坐着,邵兴听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和不知天高地厚,厌恶地斜觑他一眼,也不想搭话。
转头对济慈道:“先生可查清楚醉云楼的厨子是什么人?”
“查无此人,就好似凭空冒出来一般,”公孙望未觉尴尬,微微坐直身子抢过话头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姓肖的厨子与礼部尚书关系匪浅!”
“何以见得?”邵兴瞥他一眼。
“我派人跟过了,醉云楼一打烊这厨子就往尚书府跑,无一天例外。”
公孙望得意洋洋说完正等着对方夸奖,谁知邵兴好似恍若未觉,反道:“我料想也是,茶酒暴利,光这原料的供货渠道便来之不易,若无些人脉与门路,这生意万万做不成!而礼部管贡赋宴飨,门道可多了!”
“公子以为醉云楼短短几年就能在东邦一家独大的原因是甚?”济慈道。
邵兴思索片刻,抬眸,“难道……醉云楼背后另有其人,而礼部尚书只是个活靶子?毕竟我们能查到的,别人恐怕也能查到!”
济慈挑了下眉,“事已至此,那些利益受损的达官贵人恐怕快按捺不住了,可他们奈何不了背后那位,便只能……”
两人打着哑谜,公孙望尴尬得插不进话,随即他憨厚一笑,挠挠头道:“你们说的幕后之人是谁啊?”
对面二人剐他一眼,默然。
“姐姐还是每天晌午都坐在戏楼听戏吗?”良久,邵兴道。
“公子在想什么呢?”济慈眼中划过暗芒,一瞬不瞬盯着他。
顶着济慈的目光,邵兴压力极大,他掩饰般垂眸,抿了抿嘴:“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有些……可怜。”不久后她便要像物品一般,被眼前这人送去韦策床榻,和当初自己背井离乡,被送到济慈跟前一样。
济慈神色不变,反淡淡夸奖道:“公子良善。”
“只是……为君者,若想成为这天下之主,若想复兴这天玄国邦,便要抛却无用的怜悯之心。”济慈站起身,背着光的脸有些暗:“济慈教导公子四年有余,公子莫让济慈失望。”
宣威四年末,年关。
一大清早天空白雪纷飞,为地面覆盖一层厚厚新装,肖厨子蹲在醉云楼门口捣鼓什么。
她将两根枯枝插在刚堆好的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上,又从兜里掏出一小节胡萝卜和两个果核,嵌入上方稍小一些的雪球中。
“肖厨哟,快将门阖上,你想冻死一屋子伙计吗!”冷风顺着两指宽的门缝钻进屋中,掌柜的一个哆嗦,拢了拢身上的袄子。
好半晌,从外头飘进一道清脆的应答:“堆雪人呢,马上马上!”
“嗐,少年心性!”那掌柜摇摇头笑骂了句。
门外堆好雪人的肖厨子已拍拍膝盖站起身,抬手去接飘落下来的鹅毛飞雪,目睹它们被自己掌心的热度融化。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立在幽静的校园小道里,感受虫鸣蛙叫,感受自然界的神秘呼吸。
时空可移,人物可变,唯有这四季与大自然万物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长与凋零。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很享受这样难得的静谧时光,她可以一个人独处,可以远离纷纷扰扰,可以静静思索一些事情,关于现在,关乎未来。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的第十一个年头,她立于街口极目远眺,朦胧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将思绪放远些,再放远些……
“竟敢将此等贱肉做成菜卖与我家老爷!”
一声突兀的哐当声和阴阳怪气的质问同时刺入耳畔,紧接着肩头被一只手搭上,肖厨子抬眼,看向雪地里被踢翻的食盆以及被泼了一身汤汁的雪人儿,嘴里差点蹦出脏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他压下心底不虞,拍开置在自己肩头的手,仰头看向凶神恶煞的壮汉,冷声问:“你们有什么事?”
为首的壮汉粗着嗓子,骂咧咧道:“说说吧,你这东坡肉是以何为食材的?”
肖厨子已将他的来意猜明白了八分,道:“彘,有什么问题吗?”
“彘”指的是猪肉。
壮汉闻言脸上更凶了几分,怒目道:“你好大胆子,这等贱肉也敢卖与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是?”他不动声色。
“我家老爷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你!只是,你一个贱厨也配知道?”
肖厨子回忆起几日前刑部侍郎将整栋醉云楼包场以宴请贵客,还要求掌柜的将醉云楼的招牌菜全都呈上来,那贵客初尝东坡肉时啧啧称奇,问过左右,皆说色香味俱全,口感香滑,食之回味无穷。
酒足饭饱后刑部侍郎唤来掌柜的,命令他将厨房伙计叫过来,肖厨子自然被唤了过去。
隔着屏风他看不到那贵客的长相,却知道此人地位极高,竟让一旁的刑部侍郎唯唯诺诺,那贵客不知与刑部侍郎说句什么,那侍郎眉开眼笑夸了他两句,还吩咐他隔三差五往一处府邸送上东坡肉。
而那处府邸……
肖厨子可算知道自己将谁得罪了去,料想猪肉在这个时代算是贱肉,一般平民都不怎么愿意买,稍有些地位的钟鸣鼎食之家,也只食牛羊鱼肉。
可这,并非他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