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冬日素来不好过。
四处都是枯树,风一吹,枝丫上的雪片簌簌往下落。
雪水踩上去两脚打滑,时不时摔得人鼻青脸肿。
作为大夏与北蛮的边境,大夏的凉州在北蛮叫作“塔塔”,模仿马蹄踏雪的声音。
北蛮人游牧为生,不喜耕作,只有牧草不丰的年月会想起凉州,成群结队地侵袭。
凉州原本只是一座堡垒群,用长墙阻挡肆虐的北蛮骑兵,只有兵丁驻扎此地。
可谁愿意去这样的地方服役呢?久而久之,新兵成了老兵,除去病死、战死的,几乎没人能离开凉州。
兵丁也是人,发配来的罪奴并不能满足所有需求。于是从圣祖皇帝起,官员们便有意识地引导流民去往凉州开垦、定居。
时至云帝朝,已有数万居民随军定居。有的是兵丁的家属,有的是别处的流民,最后一部分则是罪人。
总之,任何愿意定居的大夏人,都能获得凉州的土地——当然是荒地,需要自己动手开垦。
虽然条件“优厚”,数万居民也多是大长公主镇于凉州后才聚集过来的。
毕竟谁受得了随时可能开打的战事啊。
……
“啊呀。”佝偻的男人猛地一抖,拍打额头上沾染的雪花。他看上去四十来岁,却是凉州最年轻的读书人。
往日里,他总待在学舍教书。学舍领用军队分出来的炭例,哪会生出这么多冻疮。
可惜现在哪里都缺人,光是把流民登记造册就急掉他一圈头发。
“秀才老爷,小人分到的地少了,全是石头!”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委屈地扒着桌子,手里攥了一张纸。
纸上就是昨日刚登记好的地册,一式两份,一份已经存到衙门里了。
王秀才用帕子擦了擦脸,两只手指捻起纸片细细察看:“没错,就这块。你们家就你和儿子两个人,要多大地么!”
“可…”
“走吧,等耕完了再来补!耕不完都是荒田,你要来有啥子用嘛。”
没曾想那小老头不服:“可、老爷,俺家有四口人啊!”
“四口人?!”
王秀才一阵冷汗,天哪,分地的时候登记错漏还能自己找找,要是户籍登记也错了…那么多份档案,衙门里的吏员恨不死他!
他挠挠发痒的脸,屁股下好像有火在烧。
怎么惹了这样的麻烦!
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王秀才用可怜的眼神瞅瞅旁边的同伴:这该如何补救?
如果他家真有4口人,那么肯定得补上…最好现在就走,回去翻翻田册和户籍。
那后面的工作谁来做?同事又没有八只手……
正在他心急如焚时,面前忽然轮到一位年轻人。
他身着白衫,经过漫长的排队也毫不焦躁、怡然自得,一看就是位读过书的翩翩君子。
“...李小姐别担心,登记完就有房住了。”陈芊挥开夏昭抓来抓去的手,和王秀才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王秀才激动地站起来,毛笔还抓在手上:“你是…?”
陈芊先是愕然,随后礼貌地拱手:“在下陈谦,随妻子定居于此。愿拓荒地,荆州已录秀才。”
这个世界的童生和秀才没什么特殊待遇,去哪个省份都能随到随考。
他一出京城就到荆州考了个秀才,方便得很。
王秀才的表情渐渐松弛,仿佛看着远道而来的亲人:“哎呀,小兄弟…这页您亲自写?”
陈芊也不怵,拿起毛笔就在空白的纸上写下刚刚的信息。
书写属于肌肉记忆,这笔好字虽然秀气却筋骨俱全。从右至左毫无错漏,放在桌上比之前几张赏心悦目许多。
王秀才拿起纸上下瞅瞅,咧开嘴角,一把将陈芊按到椅子上:“好兄弟,千万帮我这个忙,回来一定谢您!老吴,我这就去查田册!”
“诶…”
陈芊伸手想拦,可后面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个接一个地挤到面前。
算了。反正只是登记,不算困难。
她冲着不远处的三人摆摆手,示意她们先去分房子的地方排队。
齐羽转身跃入另一列纵队,径直走到最后。
李清瑶则牵着痴笑的夏昭等在原来的队列中,她也需要帮夏昭重办一纸户籍,准备叫他“李阿大”。
陈芊收回目光,沙沙书写起来。
她写得又快又好,队列很快变短。不多时,另外一条队列也有人跑过来排队。
旁边的吏员索性把一些空白的地契也转了过来。
这些地契现在还是没用的,需要带到县衙盖章,倒是不用担心冒领或者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