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伤痛将养不到三日,上谕便入府了,“皇五子成,行事乖戾,恃先圣不恭,啻无悔改之意,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免宽宥,朕以其似能悛改,不忍废黜,令逐之北境,戍守藩篱。为此特谕。”
我自然是接旨,吩咐素衣收拾东西,星夜上路。
至于深宫中那位母后……我得意之时,她便认我是她唯一的倚仗,我一朝遭贬,她便只亲近先皇后所出,从小却养在她膝下的二哥哥。
而我……可有可无。
素衣伺候着我养了两个多月,那日受的刑伤也好了个大概,我并不急着到云中去,只要能远离中枢,走的是快还是慢,于我而言都无碍。
只是我到云中不过旬月,便知阿音也来了。
说来,我们都是疾如风的人,她一贯如此,可在离京这件事上,我在洛都一手徐如林,倒让御史们的弹劾无处安放。
而她,却实实在在如同被流放一般,带着几个忠仆,一路风霜雨雪地来了。
我来云中,是刻意,她到康州……却是无心插柳。
两年不曾谋面,我却知道,阿音心里那个叫薛简的人死了,从与慕容随相识的起初开始,我便知道薛简在他那里,只会有一条死路。
可是从未想到,这条路会这样短。
以致于不到两年,世上最在乎薛简的那个人,便负气远走。
阿音她定是死了一回的,她的心定是死过一回的,我想起那年睿王府门前的棠梨,她若无意中曾尝过一口,恐怕最近的心情,也会如那种褐色小果一般苦涩。
不曾相见的这些日子,我搜罗了许多珍奇异鸟,也派人给她送过她想要的东西,我不曾奢望从她那带回什么,可那回下人归来的时候,交给我一罐茶叶。
是阿音送的。
投出去的桃,终究变成了李,兜兜转转又回到我的掌心,她心中,亦是有我的。
再见阿音,就是在康州城外的湖上了。
我备了一艇小舟,等她许久,终见她打马缓行而来,一袭清瘦的袍子裹身,那年曾被我喂肥的脸颊,也再度消瘦下去,薛简之死于她而言,如蔽天日。
她百转千回,流离颠沛,去国离京,独行千里。若为男儿,她也当抽刀断水,买醉笑里。
阿音那双眼里的星子,全然落了,为着她爱了许久许久的人,我却不曾介怀过,她肯为别人如此,终有一日,也当为我如此。
细算这些年,从我指缝里漏走的东西已太多太多,曾经牵着我袍摆牙牙学语,一口一个五哥哥叫着我的小十弟,如今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再不见昔时意趣……
还有曾为我死过的素衣。
我也曾拥有过,那些最美好的东西,
往事如烟不可追,独禁惆怅处,回忆如重峦叠嶂,只有在回忆中,我才能坦然去贪恋,只是到头来才惊觉,最留不住的,却是从前不曾在意过的寻常刹那。
都说彩云易散琉璃脆,可是阿音不一样,她是我眉宇间月光,是我心头朱砂,我想将她捧在掌心,托在金盘中供养。
当时我不知,她亦是死过一回的。
后来知晓,我只道……
“你我,乃世上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