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
喉咙里干得难受极了,这已不知是我第几次从梦中惊醒,旅燕归来后,我便总是在梦中,回到那个场景。
纱帐外飘起一点灯火,素衣当然是明白我的,端起建盏送了过来。
茶已凉,带着苦涩的冷意灌入喉咙,自从醒来,我便存下了夜间惊悸时饮凉茶的习惯,说到底,这习惯还是在宗正府时留下的。
在宗正府时,夜里能有一盏凉茶解渴,已经是极好的待遇。
有魏一朝,进过宗正府的皇子,大抵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亦不例外。
三月之事,五月祸及己身,六月下狱问罪,七月……一盏鸩酒伴着上谕送了进来。
纵是不肯,也不得叩首谢恩,抬首北望,若是能在饮鸩酒时平静些,或许往后的十年、二十年……宗正府的一干禁卫们提起我,还能说一句,当年的五殿下,也是个临死不惧的男儿。
一件赭衣裹身,半旧的木钗束发,那时的我,不是嫡出的皇五子,只是罪人容成。
究竟犯了什么错,我无话可说,他们说是谋反,那便是他们说是忤逆,也可以是。
而我……这台大戏中最要紧的一个人,只需粉墨登场之后,带着一腔说不出口的话,默默倒在清冷的牢室中。
倒下去的时候,我还依约听到了双腕间锁链交错碰撞发出的叮啷声。
本以为潜心布局的所有,随着闭眼就已经结束了,谁知一睁眼,满室繁华入目,青的是纱帐,红的是画屏,金的是狻猊兽炉,吐着雾腾腾的白烟,那是宣平王府,是我自己的床榻。
那时素衣还守在榻边,素衣是我给她取的名字,若我没记错,这是她跟着我的第六年……
世人皆是向死而活,唯有我,朝生而死。
露晞明朝还复落,人死一去……有时归。可就算是归来,却也不过是傍着风的飘絮,做了无根的浮萍。
我不知自己如何会回到大魏元朔二十年的时候,可既然活了,那从前布下的一切,便都没有结束。
还好,醒来这一年多,上回没避开的,都已避开了上回该提防的,也都提防了,终究没有再掉到别人的计谋里去,也没有再似从前乖戾,动辄便对下人施以责罚。
我想……若没有遇到那个人,或许在将来登位后的某年,我会将素衣纳入宫中,弥补她在宗正府时以命渡我的过往。
说起那人,单名一个音字,大名乏善可陈,只是小字盈歌,倒还算是好听。
初见她的时候,是在大燕雍京。
我为何会到雍京去,说起来,纵使我不愿提及,可不得不说,那桩事情,帮了我许多忙。
毕竟若没有那场翻掌灭了十余万人的战事,或许到今日,二哥哥祁南王,还是大魏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那个皇子。
而我……也说不定会同上次一样,落入相似的圈套,走一程相似的因果,最后饮下那杯相似的鸩酒。
若能以十万不相干之人的性命换我荣登大宝,那我换。
举凡世人,皆是要死的,不管是为我而死,还是为祁南王而死,抑或是为了大燕怀王而死,能战死在战场上,比起老死在田家旧榻上,有着天渊之别。
一将功成尚且要枯万骨,况乎一帝功成?
这场战争,本是我只身去大燕雍京唯一的目的,可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若无她当头砸下,或许此时,我还牵扯着几个臣子,在密室之中,彻夜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