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璃琉瓦,琴音袅袅。
赤足踏在蓝田玉穿凿的地面,顿感温润十足,满地镜明,穿过金丝银绣的珍珠帘帐,便至榻前。
内侍小步轻快,贴伏状道:“太子殿下,已经把尉迟固请过来了。”
怀崇踢开似纱非纱的锦被:“那就等着吧。”
从清晨熹微到日暮时分,太子殿下洗漱得这般久,殿外被请过来的尉迟固心灰意冷。
内侍吊着细尖的嗓子,终于传来他想要的通报:“抬,尉迟固进殿。”
尉迟固平躺在粗木扎成的板子上,嘭的一下子就给他扔地上,伤口受挤压,碾得疼入骨髓。
他咬着牙,正要翻身滚下来行礼。
“免了吧。”怀崇摸一摸才剃过的下巴青茬,抬起眼:“你,当真见到九弟了?”
“臣惶恐,确实亲眼所见九皇子本人。”
怀崇走下玉阶,到尉迟固旁边,来回咂摸,笑出声:“九弟年幼,竟然也能伤到你,也不知道该说是九弟时日渐长……”
“还是尉迟固你,混账无用。”
尉迟固呼吸急促,生怕下一秒笑意盈盈的太子殿下便要取了他的狗命。
“掀开看看吧。”
听闻了尉迟固的传信,怀崇也好奇自己这位最小的弟弟给自己带了什么话。
“是。”
众目睽睽之下,尉迟固被剥去了衣衫。
“怎么没有?”怀崇眼神微凛。
尉迟固咬着后槽牙,羞愧难当:“九皇子说,此字需待臣血气翻涌时,才会显现……”
怀崇又笑:“好把戏。”
一旁的内侍接到太子殿下眼神,立马上前,看到尉迟固脸上的伤疤,尤其凶狠,有些犹豫。
怀崇不悦:“等什么,莫不是要等尉迟将军着凉不成?”
于是,内侍连翻啪啪几个巴掌就往尉迟固的脸上扇去。
尉迟固茫茫憎恨,埋入胸腔。
一番如同红墨水涂抹的字样,方才显露在他的皮肤上。
那字样,轻佻狂妄,怀崇点点头,连声称道:“好,好,好。”
踱步几寸,回身狠戾一脚,重重踢在尉迟固身上,他不笑了。
“父皇抱恙,本宫作为兄长,自然是要率先为九弟接风洗尘。他既然要回京,那便好好接他回京,让他这一路永生难忘。”
宫人很少听见太子殿下如此大声吼叫。
“滚!”
众侍从连滚带爬抬起尉迟固就出了东宫。
快至宫墙,却见一深青轿辇,正是四皇子——怀钧。
怀钧掀开帘子,尉迟固还浑身赤条,鞋印子还新鲜。
谁都知道四皇子是太子殿下最大的对手。
怀钧看见尉迟固身上的字,鲜红淋漓,张狂映在眼球——“本皇子来也”。
底下画一个驱鬼辟邪的敕令符箓,敢情是将京都的人都比成了作妖的邪魔鬼怪。
他面色平静:“东宫那位,又气坏身子了吧。”
尉迟固敛住杀气,答道:“九皇子自爆身份,明面上的军队都不能调动了,下一步走暗棋。”
怀钧轻扣边沿:“我的人已经追到叙州了。这次,还是我快一步。”
尉迟固轻瞥:“是四殿下想杀,为什么还要借东宫的手?”
“因为东宫的主人只有一个,东宫不动,谁敢动。”怀钧露出鄙夷。
“顺帝一定会明白殿下的心意。”尉迟固捧道,“东宫,他日定会易主。”
“父皇吗……”怀钧语气怅然,“九弟,到底该不该杀,能不能杀,在这件事上,我却不明白他的心思。”
尉迟固斗胆道:“九皇子势单力薄,六年前,他就已经被京都放弃了。”
怀钧放下帘子,轿子前行,与尉迟固擦肩而过,“是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都是怀字辈,他却叫无舟。梧,可是父皇的名讳啊……”
顺帝初元十九年,叙州下起了第一场秋雨。
远在千里之外的宁无舟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小伙在惦记他。
不过,在这种境地下,还有人惦念,也算是一桩幸事。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真名引起了四皇子的无限遐想,难免拍着老四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兄弟,想太多,是真的很折寿。”
现在,可顾不上他各个心怀鬼胎的好兄弟们。
慌乱奔跑中踢飞的石子滚落崖底,宁无舟两人停下,与悬崖只有一步之遥。
他低头看下去,早听说过僰人多悬棺,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下见到。
经年破损的木桩穿插裂缝,一具具纯黑棺木架于峭壁,若没有工具拉住浇铸加固的人,想必定会跌个粉身碎骨,而叙州城已在宁无舟目力所及处。
浓云四散,淅淅沥沥的雨,此刻留出一道缺口。
隐藏在青竹林里的杀手追了上来,满脸血污,脚步凌乱,数十人已变为寥寥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