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山王是最不想挑起事端的人之一,往日里也鲜少与世家望族往来。他虽性子冷酷,对待亲友却极关爱,事关河间王与楚王性命,又关乎齐国的安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坐视不理。魏植不知如何开口,左右思虑后才托付魏玠一同去与钧山王商议。
夏侯氏把持朝政,日后迟早要对几位封王下手。钧山王深知其中利害,只好暂且应下此事。将刺客的事推到他身上,太后一时间不仅不会对他下手,反会找借口为他开脱。
等说服钧山王后,酒宴已经快散了。前来拜见魏玠的人如同流水,还有各世家的王孙贵女想要同他共饮,魏玠不能失了礼数,只得一一推脱,待人散后,天色已经逐渐昏暗。花树上挂满了灯笼,满树芳菲映着光晕,地上的花影随风而动。
梁晏还想缠着魏玠饮酒,却被平远候从后拍了一巴掌,只好讪讪地放下酒盏。
“天色已晚,兰璋要回去歇息,你还拦他作甚?若你多学学兰璋,为父也能少操些心,整日追逐华而不实之人,何日才能有所作为?”平远候自夫人过世,自己又重伤再不能征战沙场后,性情便有了极大的变化,意气风发纵马过长街的少年人,最后竟也成了严肃冷漠的大家长,以至于连严厉著称的魏恒都要比他和善几分。
梁晏被几句话训得低下头,再不敢吭声,摆摆手和魏玠告别。
不等魏玠回到玉衡居,一个侍女便从昏黑的小道中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薛娘子的侍女。”晋青看了看她,又回头去看魏玠的表情。
魏玠面不改色,问她:“你找我有何事?”
银灯觉得此事说出来实在难为情,无奈道:“还请大公子去看一眼我们娘子吧,她……”
晋青一听便皱起了眉,先魏玠一步说道:“天色已晚,你们娘子又有何事,非要来寻我们大公子?”
魏玠轻飘飘地训斥了他的无礼,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显然是同晋青一般的想法。
银灯都想要退缩了,然而想到薛鹂那不肯罢休的样子,只好说:“我们娘子喝醉了。”
魏玠温声道:“府中有医师,你回去让薛娘子好生歇息,再替她煎一碗醒酒的汤药。”
“大公子又不能醒酒,不让你们娘子去歇着,寻我们大公子又有何用?”晋青见天色已晚,说话时便有几分急切。
银灯也不知怎得,一见魏玠便浑身发僵,脑子里一片混沌,半晌还未将话说清楚,如今见魏玠要走了,才忙不迭地说:“娘子喝醉了一直哭,非说大公子在藏书阁等着她,奴婢怎么劝都不管用,只得任由娘子去,可是……可是天色晚了,娘子还是不肯出来,奴婢也进不去藏书阁,一来二去那侍者便不理会奴婢了。”
银灯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魏玠敛了敛眉,说道:“既如此,我会命人送薛娘子回去,无需担忧。”
银灯也听说魏玠夜里歇息的早,必定是不肯为了薛鹂亲自去一趟了,一时间也为薛鹂感到失落,闷闷道:“我们娘子是个命苦的人,大公子若对娘子无意,不如早些说清,叫她死了这条心,以免日后愈陷愈深,平白添了苦恼心事。”
一旁提灯的侍者听了不满,说道:“对大公子一厢情愿的女郎如此之多,难不成都要去说明一番,薛娘子如此不知礼数,一再纠缠不清,日后岂能怨到旁人身上?”
银灯被说得哑口无言,心中也有了些委屈,苦着脸再不吭声。
“不可背后议人长短。”魏玠出声斥责,而后才看向银灯,淡淡道:“既如此,我会如你所愿,与薛娘子说清。”
或许这侍女说的并无不对。
薛鹂这样的人,不该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世人皆污浊不堪,薛鹂尤其如此,他最不喜变数,更不愿因她生出波澜,与其再被她扰乱,不如早些撇清干系。
——
藏书阁到了夜里更加昏黑,魏玠拾级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照他的脸,晋炤也在一旁提着灯为他照亮阶梯。
藏书阁中安静到只剩沉闷的脚步声,一直到了第四层,有冷风从大开的窗口吹进来,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晋炤看到了窗前的身影,知趣地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那个所谓哭着要等魏玠来的人,如今已经趴在窗前的桌案上酣然入睡。
今夜正是月中,月亮圆而亮,幽幽月光漏进窗子,落了满地白霜。薛鹂的玲珑身躯仿佛也罩了层朦胧白纱,连发丝都泛着莹莹的清辉。
魏玠缓步走近,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酒气。
“薛娘子”,他出声提醒,“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