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心陡然间就高高悬起,砰砰直跳。
舒晚瞪圆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易辞洲会直接对她说这个。
男人的脸庞正好一半在光线下,一半在阴影里,分明的轮廓加上看不清神色的眼眸,就像一个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一般,让她倏地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就打翻了画箱。
画材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舒晚没说话,赶忙弯下腰又去拾捡。
易辞洲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慌乱地收拾着画桌,便径直看向了那幅画。
画面里的景色看着有些熟悉,而画中的男孩,只有轮廓,没有上色也没有五官。
易辞洲指了指画,问道:“画的是谁?”
舒晚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斜睨看过来,只字未语。
画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中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易辞洲看着她,越来越觉得不耐烦,他双手撑膝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耳边的乱发拨开,压着声音问道:“听不见吗?”
舒晚放下手中的画笔,拂过他的手,往后躲了躲,“易辞洲,你不用重复,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易辞洲抵着下颌,缓缓将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哦,我只是不知道你聋到什么程度了,多问几遍也是关心你。”
这样的冷言冷语,舒晚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从易辞洲的嘴里说出来,那种被硬生生从童年梦境里拉回现实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口狠狠一抽。
她略带有挑衅地回道:“关心我?结婚一年,你有关心过我吗?”
易辞洲愣滞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温柔且不善于言辞的舒晚竟然会气鼓鼓地怼他。
一年前的舒晚,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时候的她,温顺得像只娇滴滴的奶猫,而现在,像一只敛去锋芒的野猫,随时可能给你来上一爪。
默了许久,易辞洲问道:“生气了?”
舒晚侧目看了一眼画上的男孩,又瞥了瞥眼前这个冷漠如灰的男人,“是啊,画不出来而已,想象不出他的样子……”
易辞洲沉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漠不关心地闲聊问道:“那你原本想画的是谁?”说完,他抬起头,见舒晚面色寡淡眼眶干涩,又改口加了一句:“不用说了,你的事,我也不想过问。”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又不缺,问那么多干什么呢,纵使她画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与他无关。
舒晚将画笔丢到一边,在细腻的绵浆纸上轻轻抚触了一下,轻轻说道:“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小时候见过的?
什么人值得她记那么久?
女人还真是矫情。
易辞洲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舒晚的脸,他审度般地看着她,一丝丝一寸寸在她面庞逡巡,然后眯了眯眼,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哂笑,“那他现在呢?”
舒晚看着画面中的男孩,然而脑海里的五官却始终无法和面前的人重合到一起去。
她颤着声音问道:“易辞洲,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问道:“记得什么?”
这些天回国,每次与舒晚相处,总是觉得她话中有话,而且有些话好像根本就不是针对他说的。
舒晚沉默着一动不动,既没有去回他的话,也没有去接他的目光,只是将视线转向夕阳斑驳下的画纸,静静凝视着,“没什么。”
二人沉默片刻,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易辞洲冷眼看着她七零八落地收拾着画具,走过去,蹲下来,从地上慢慢捡起一支画笔,在手中把玩着。
“怎么?我找你来给我生个孩子,这么不情愿?”
见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舒晚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接触到男人视线的那一刻,她脑袋猝然被劈开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易辞洲阖了阖眼,漫不经心地玩着那只画笔,然后用柔软的松鼠毛在舒晚的脸颊上轻轻一扫:“这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吗?为易家生下一个继承人,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舒晚难以置信地看着易辞洲,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把旁边的那桶洗笔水浇在他脑袋上,然后好好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把助听器扔进水池里的女孩。
“我的任务?”她色厉内荏:“易辞洲,你是不是喝多了没地方发疯?这个任务你在外面随便找一个女人不就完成了吗?”
易辞洲冷静地说道:“这不一样。”
舒晚一听,不由地冷声一笑,“你在外面有过的女人恐怕也不少吧?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你生吗?”
“……”
话音刚落,沉默忽地就在二人之间变成了死寂。整个画室,就只剩下了浅浅的呼吸声和时钟秒针的声音。
画笔在手中不停地转着,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儿舒晚。他垂了垂眼,待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眼中隐隐绰绰带着一丝狠厉,“我不喜欢外面的女人给我生孩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平静缓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有强大的压迫感,从易辞洲的眼神里磅礴而来。
舒晚虽然从小耳朵就听不见,但是父亲的关怀备至也从未让她受过委屈,更多的时候,只是心底的那种卑微在作祟。
她是个人,又不是工具,更不是牲口。
看着眼前这个无比虚伪的男人,舒晚咬了咬舌尖,不冷不热地说道:“怎么?都21世纪了,易先生您还这么传统,看中嫡亲血脉不成?”
面对舒晚的嘲讽,易辞洲倒是毫不在意。自从结婚,他从未动过生孩子的念头,今天如果不是易老爷子突然提醒他,恐怕他也懒得去想“继承人”这个问题。
“当然。”他扯了下嘴角,学着舒晚的语气,也不冷不热地说道:“外面的女人,陪酒可以,但是生孩子,不行。”
本身就是牵强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婚姻束缚在同一个网荚里,就这么突然要造出一个孩子,这不是婚姻,这是绑架。
舒晚浅浅呼吸了一下,斜睨着他,那种滴水穿石的目光就这么赤|裸裸地打在他的脸上,她冷冷道:“也是,养在外面的孩子,归根究底要顶个私生子的名号。”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戳破了最薄弱的一层纸,把里面想藏匿的东西剖光殆尽一样,易辞洲原本黯然的眼神瞬间就凝聚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然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将一抹精光深深藏匿起来,“你什么意思?”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仅剩的一点月光,整个房间昏暗无比,舒晚坐在阴影处,完全没有注意到易辞洲的脸色一瞬间骤变。
见她没有说话,易辞洲倏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强迫抬起头来,“舒晚,我在跟你说话!你他妈是聋了吗?”
蓦地被狠狠捏住了下巴,舒晚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