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扶璃躺在地上时,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里才分别不久的窈娘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窟窿眼,追在她身后不停地问:“丫头,你看到我给你的花了吗?丫头,你看到我给你的花了吗…”
然后,扶璃就给吓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房间里空无一人,船舱外是黑苍苍的夜,银月和云层就在旁边。
原来天黑了啊。
扶璃心想着,从横躺变成了直立。
一只菟丝子是不会觉得地板冷的,因为再冷也没有冬日下过雪的泥土冷,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扶璃心想,还是希望沈朝云能准备个盆,将她种进去。
她重新幻化成了人。
视野一下变得宽阔起来,这个房间的陈设和她的一样,大木桶,比她那边大一些的床,还有梳妆台。
扶璃跑到了梳妆台前。
她还没见过自己幻化后的样子呢。
梳妆台前的镜子,要比凡人的黄铜镜清楚多了。
水晶一样的镜面,里面照出个漂亮的人,皮肤雪白,眼睛像她见过的黑水丸子,头发也黑,披在腰间,腰肢柔软,四肢修长。
扶璃很喜欢。
当然——也有不喜欢的。
扶璃看着胸口被沈朝云戳出来的一个洞,叹了口气。
太丑了。
血色的皮肉还敞着,被周身雪白的皮肤一衬,更加狰狞。
绿衣也坏了。
大约是沈朝云那一剑太狠,即使她重新幻化出来,也还是破破烂烂的,比乞丐的衣服还破。
这样出去会吓到蓼兰师姐他们的。
扶璃目光转到旁边,那有个长长的几案,几案上宿主那件白袍随意地仍在那,一半丝绸雪一样掉下来。
有了。
她走过去,拿起那件白袍就往身上一披,胡乱地系了下,等差不多好了,就又对着镜子照了照。
窟窿眼被遮住了,只是衣服长得拖地,倒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扶璃笑了下,爱惜地摸了摸白袍。
又软又滑,比她藤丝化的绿衣舒服多啦。
她臭美了一会,又想起之前那个梦,传说中修仙者有天人感应,她虽然是个修妖的,但契了个仙士老爷,应当…也不差吧?
人修仙,修成了,那叫人仙。
妖修仙,修成了,那叫妖仙。
扶璃对成为妖仙倒是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只要宿主活着,她也就活着——可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菟丝子妖,要让宿主喜欢,自然也不能太过无用。
所以——
先解决梦的事吧。
于是,扶璃就身上找花瓣。
绿衣服上没有,皮肤上没有,于是,她让自己意识沉入身体。
结契后,她的身体就大变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幻化是个伪人,现在却是个半藤人——这半藤人不是指半截身体是人,半截身体是藤,而是说,扶璃人的皮囊之下,骨骼为玉色的藤骨,藤是长在她身上的骨,藤骨与带有草木清香的血肉相连,最后成了她现在的人身。
这便是菟丝子妖。
既为草木,可又不止是草木,她如森林里随处可见的变色龙,可不像变色龙只变一个肤色:她却是连性状都变了的。
这也是这世上许多菟丝子妖一开灵就得忧郁症的原因:
鬼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品种,草木妖排挤她,兽妖不承认她,合心意的寄主那么难找,找到了又那么难契,契到了还得找功法……
妖生艰难啊。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扶璃。
她觉得挺好,比起那朝生暮死的浮游,菟丝子可就活得长寿多了——要侥幸宿主潜质好,还能让她更漂亮:就像现在,她原来的模样在菟丝子里就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可现在却比之前要更剔透晶莹——
前辈的记载里可说过,这代表她的资质比之前更好了。
扶璃倒是不在乎资质,但她喜欢自己变漂亮。
开了会小差,扶璃继续内视,只是她内视了一圈,从叶片到弯曲的枝茎脉,最后到笔直的主茎脉,什么都没发现。
原来只是个梦。
扶璃遗憾地叹了口气,还以为窈娘姐姐真送了她什么东西呢。
正想着,突然感觉主茎脉里有一角不太一样,意识跑过去,在那一片森森的绿里,她看到了一点儿金。
真的只有一点,迷离的浅金,像一粒不小心掉落在那砂砾,扶璃“用力一揪”,只觉得揪到什么东西,那点金就被揪了出来,揪出来的同时,扶璃还看到了浅金旁边漂浮着的一个极其玄奥的图案。
那图案…
扶璃说不出来,她没见过,只觉得很美,像是盛夏仰望夜空,天空上繁星点点的美,只是这些星星一蓬蓬的绿点,一边勾连着她,一边又勾连着…
扶璃顺着那勾连往外看,她看到了船舱长长的走廊,走廊一绕,是水榭楼台,在往前,就是那高高的桅杆,轮l盘,和沈朝云。
沈朝云就站在船头,白袍被风吹得扬起,似察觉到她视线,他突然侧了侧头,那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漂亮的阴翳:“小妖?”
他问。
那声音就在她身体里响了起来。
扶璃吓了一跳,过了会,才意识到,这便是她和他结契后在体内生成的“契图”。
他体内应该也有一个。
她好奇地碰一碰契图:“朝云师兄?”
“什么事?”
扶璃笑:“师兄上次不是答应过,我若帮你,你便叫我阿璃的?你得叫我阿璃,或者扶璃。”
她纠正他。
那边又“恩”了声,却也没说是叫“扶璃”还是小妖。
扶璃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倒也不气馁,低头看了看手中东西——那是方才自她身体里“揪”出来的。
那是一片花瓣。
花瓣的形状和之前掉落在她肩头的石榴花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为浅金,半透明,里面隐隐能看到一滴金色液体,看起来美极了。
扶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滴金色液体像是…泪?
想着,她又碰了碰契图:“朝云师兄,我捡到一个东西。”
那边没回答,扶璃还是倒咕噜似的将梦和怎么找到这花瓣的经过讲了一遍,那边只道一声:“到船头来。”
扶璃“哦”了声,才走两步,就听那边道:“等等。”
“怎么了?”
扶璃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