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英又吐了一次,算这回,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她没有怀孕,孔明比她吐得更多,六次。在地下水道的钓鱼佬家里,他们两人一直坐在饭桌边,没有停没有休地在一直吃。
实在吞不下去,自然而然地就吐了。
即便如此,钓鱼佬一家也没有在意。吐出来的呕吐物,他们会有专人扫到一边,全部装在一些桶里。那些桶全部都被放在一边,说是等晚点村里会有专人来收走。在专人来之前,这些桶就只能排成排,排在那里发臭发酸。孔明和月英在旁边吃饭的时候,闻到这种味道,更容易忍不住呕吐。
吐完之后,肚子空了,又被要求继续吃。
这里看不到太阳,也没有钟、表之类的计时工具,甚至连“肚子饿”这个计时器都没有了,孔明和月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钓鱼佬的家里吃了多久。
直到月英因为呕吐太多而变得声音沙哑,孔明终于忍不住了。他把一桌子的饭菜全部推翻,就算这里的村民要对他们使用武力,对身体的伤害性也不会比现在这样连续吃到吐都不能停的情况差太多。
奇怪的是,钓鱼佬的家人也没有很生气,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被孔明掀翻的饭菜全都扫到一边,倒进桶里。然后又重新摆好餐桌,把新的满满的一桌饭菜重新摆好在他们的面前。
“够了!”孔明冲着钓鱼佬怒喝。“你们一天就没有其他事要做的吗?吃到吐了还在这逼人吃!真不是人干的事,地的人没得吃,地下的人吃到吐,你们吃不完的东西,难道不能分给其他人吃吗?”
钓鱼佬和家人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们才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样。
“对啊,以前怎么没想到?”
“谁知道地人没东西吃的啊?不对,这些东西不就是地人给的么?他们怎么可能没东西吃?”
“我以为是地人吃不完了,怕浪费,才分给我们的。”
钓鱼佬一家顿时间成了一锅沸腾的粥,咕嘟咕嘟到处冒着浓稠的泡沫。最后,他们决定,带孔明和月英去见执政官,向他提出这个好建议。
于是,钓鱼佬又被赋予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护送孔明和月英去执政官那里。由于孔明和月英都饱得难以动弹,所以虽然去执政官的路并不很远,他们依然走了挺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孔明又从钓鱼佬的嘴边套了不少关于这条村的消息。
在刚刚进村的那时候,孔明已经留意到了村民们的古怪穿着。询问之下,钓鱼佬告诉孔明,白衣服的黑色圈圈,确实有独特的含义。
这条村里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多地吃掉对孔明和月英来说的珍贵食材。既然吃是一项工作,那当然也要有评定工作能力的一套法则。自钓鱼佬记事以来,村里的人都以吃得多、吃得胖为荣誉。
他们有一个别有趣味的计量方式。每年的中秋节(孔明不知道他们怎么判断中秋节到了没有,也不敢问)的时候,全村老少都会集中到那个可以钻出去外面世界的洞口,然后按照身份的高低,从卑微到高尚地,一个一个轮流地去尝试钻那个洞。
钻洞的时候,每个人都穿着素净洁白的袍子,没有黑圈的,纯白袍子。而洞口和洞壁都已经事先涂抹了黑色的油漆。当人钻洞的时候,就会因为身材的不同,而在衣服的不同位置留下黑色的印记。
像钓鱼佬这样不怎么胖的人,能自由在洞里钻进钻出的,基本只有膝盖和衣袖会沾到黑;体型再大一点的人,在洞里匍匐前进的时候,就难免背或者肚腩粘到一线黑色的污渍;再像他妈妈鱼大妈那样的肥婆,甚至已经钻不进去,在洞口就被卡住,然后在腰间留下完整的一个黑色呼啦圈。这样的黑圈,出现在身体越高的地方,说明这人的身型越肥大,在这条村里的地位就越崇高。
“可是,你们的保长虽然很胖很胖,但也不见得连头都塞不进洞口吧,为什么他的黑圈是画在脑袋的呢?”其实不止孔明,月英也留意到了他们的衣着特点。
“整条村都没有人比保长更肥,被选为保长的那一年,他只能把自己的肩膀伸进去一点点,任凭其他人怎么推,怎么挤,怎么压,他都进不去,不止进不去,还拔不出来。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们又花了半天的时间,把洞口挖大了一点点,他才能退回出来。当他当选为保长之后,我们就在他的脑袋补画了那个圈圈,是一种象征式的荣耀。”
孔明想起刚刚进村的那一天,肥胖的保长是被人抬着过来的。如果说这里的人是以肥胖为荣,那吃得胖胖的保长,被人服侍着,只会越来越胖;而那些要负责抬着保长到处跑的人,因为要干体力活,很可能就会越来越瘦。
“说实在话,你们胆子挺大的。”钓鱼佬一边走,借着说话的由头,一边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月英两眼。
“你们看起来也身光颈亮的是个体面人,地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两公婆冒着危险钻下来我们这种地方啊?”
“说实话,我们本来是在找人。”
“找人怎么会找到下水道里来呢?”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事到如今,孔明觉得也无所谓隐藏不隐藏了。“总而言之呢,就是在地面,现在已经很难找到正常的食物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办法弄到食物卖的老板,但是他说必须要有很多客人,才肯进货。所以,我们到处找人,找一些和我们一样想吃正常饭的人。”
“奇怪了。”钓鱼佬摇摇头,显然不怎么相信孔明说的话。“如果地面没有东西吃了,那应该有大把人愿意和你们一起去那个老板那里买吃的;而且,地面怎么会没有食物呢?我们这里的食物,全都是从地面运下来的。”
“面的确没有食物了——准确点说,是没有正常的食物。地面的人,吃的是一种像胶水一样的团团,吃一口,就可以顶半年也不饿。”月英嘟囔着嘴,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非常不高兴。
“既然这样,那也是不再需要找食物了啊,你们吃那个胶水团不就可以了?”
“很难吃的啊!正常人吃不下那种玩意儿的。但是地面的人又用另一种东西,改变了自己的味觉神经,不管吃什么难吃的东西都会觉得很好吃。可我才不想这样呢,我是一个正常人,我只想吃一些正常的东西。”月英的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破钓鱼佬的喉咙。
“那你们这些天应该已经吃够了吧。”
听到钓鱼佬这样的提问,孔明和月英的胃又是一阵抽搐,他们站在原地,弯腰缓了一阵,才忍住了这一波恶心,没有再吐出来。
“总之,我们地面的情况,你应该大致清楚了。”孔明扶起月英,两人继续跟着钓鱼佬往前走。“希望你们的保长允许我们把这里的食物带到地面去吧,不然的话,我们真的要走投无路,被逼和他们一起吃那些胶水团团了。”
孔明的计划已经根据实际情况迅速地进行了调整,地底人显然是不可能愿意跟着孔明到水先生的酒吧里去吃他的竹笋薯的,把这里的食物带到面去当然是更合理的做法。只是背叛了水先生,稍微有点对不住他就是了。
“不是,我不是带你们去见保长。”
“不是见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