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军巡使对金枝颇为满意,约了两次后便请了媒人正式相看,还给金枝发间簪上了金钗。
汴京风俗,男子给女子簪上金簪便是相中这位女子了。
金枝发间戴着金簪,剁肉都分外有力气。
“嘿呀!”她用力挥舞下斧头,簪尾的摇翅随之颤巍巍晃动,金灿灿一片引得街坊婶子们都围了过来:
“嗬好大的金簪!这得有多少两啊!”
“这回可找了个如意夫郎!以后在巷子里谁敢欺负你们姐弟?”
朔绛不说话,埋头切肉。他前面十几个猪头正咧开嘴排做一排,称得上慈眉善目。
王婆子不忿,酸溜溜开腔:“金枝,你婆母知道吗?”
众人一愣。
金枝婆婆是陈婆子。
她收养了金枝,还将这份家产也给了金枝,如今常年在尼姑庵里做个帮忙的居士。
周围安静了下来。
这世界上总有人见不得你好,在花好月圆时刻如个臭虫般蹦跶出来。
金枝抬起头,定定瞧着她,毫不畏惧:“我明儿就去问我婆母!”
王婆子讨了个没趣,悻悻然摸摸鼻子。
她儿子一把拉过王婆子:“娘,家里来客了,寻你呢!”
扯着王婆子就往家里走,不忘回头歉意冲金枝点点头。
金枝呼口气,众人也不好意思再围着,找个借口便散了。
唯独朔绛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对啊,万一她婆母不愿意呢?
金枝第二天便动身去尼姑庵拜访婆母。
她买了两小罐素油,又背了一小筐香簞、木耳、菜干,最后还买了两捆粉条,这才叫朔绛背着上路。
陈婆子在京郊一处尼姑庵里借住。
她头发花白,皱纹横生,身上衣服整洁干净。
看见金枝格外欢喜:“枝娘!”
原来这是金枝小名,朔绛眉头一跳。
这么看来这名字倒不是俗气得一无是处。
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折琼枝以寄佩,枝枝相覆盖的枝。
也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枝,是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枝。①
朔绛无端胡思乱想。
等他回过神来时是金枝正跟陈婆子介绍他:“这是金条。”
她还没顾上说金条是她弟弟,陈婆子打眼一瞧就问:“可是你招赘的夫郎?”
朔绛心里忽得一跳,似乎有鸿鸟从他心里掠过,却又很快翩然不见,不留下任何痕迹,叫他捉摸不得,只见留在雪地上一抹爪印。
金枝不可置信笑:“您瞧错了。这是我弟弟。”
陈婆子拉起朔绛的手,满脸惋惜:“这孩子倒是个生得模样好的,肩背直腰杆硬,眼睛里有股狠劲,是个能支应门户的。”
朔绛意外,京中簪缨世家谁人不知他文弱彬彬,还有人私下里惋惜朔家百年战魂在他这个书生手里化作乌有,从未有人这般评价他。
他便恭恭敬敬向陈婆子行了个礼。
陈婆婆笑吟吟看金枝:“枝娘,日后你若是能寻到好男子招赘了无妨,若是实在不想嫁人养面首也使得,无须为大郎守着。”
金枝垂头,有些内疚:“婆母,其实我……”
她将白家这门亲事和盘托出。
陈婆婆听完甚是欢喜:“你这孩子,我终于能放心了!”
又跟朔绛叹息:“你姐姐这些年一个人苦熬着还要供养我这老婆子着实不易,没想到老天开眼,叫她等到了你又寻来好亲事,以后终身有靠了!”
陈婆婆照例要留他们吃饭,因着朔绛是男子不能进庵堂,陈婆婆禀告过管事借了一对桌凳在庵堂后面,又端来两碗麦饭。
麦饭上盖了一层豆豉酱,吃起来咸香可口。
朔绛吃饭,金枝则趁周围无人悄悄儿将一个手帕递给陈婆婆:“您收着!”
“我不要。”陈婆婆佯作生气,将手帕又塞了回去。
这两个来回已经让朔绛看清里面包着钱币。
他愕然:“庵堂也要钱?”
金枝似听到什么笑话,笑了:“那是自然。不然日子也不好过呢。”
“可庵堂,不是化外之地吗?”
“傻孩子!那是真正的寺庙。如今假寺庙太多,遍地都寻不出个真庙来。”
陈婆婆所在庵堂清净些,可若是能化缘来大笔钱财她待着便可不受人欺侮。因此金枝隔三差五便给她些银钱傍身。
寺庙不用交税,成为和尚不用服徭役,于是许多心怀鬼胎之人便盘踞一个荒废了的寺庙,自己在里拉些假和尚,收容兼并四周的田地,自己大肆敛财。
“官府不管么?”朔绛问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金枝嗤笑:“管什么?背后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官员本身,谁敢告?”
她笑道:“莫非是要演一出‘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闹剧么?”
朔绛心情有些沉重。
他没想到看似清明的政治下已经多了这许多贪赃枉法之事。
等以后回去后定然要上奏官家,将这些弊端一一阐明。
金枝临走前到底偷着将装钱的荷包塞到了陈婆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