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子里,痛苦的呓语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腾的一下,床上的人忽然翻身坐起来,额头上汗水淋漓,大口大口张大嘴呼吸气,跟缺水的鱼儿,亟待水的润泽,而空气就是她的水。 孙泠泠脑海里残留着梦里最后一个画面: 无垠灰暗的天空,不是阴天那种灰暗,仿佛流动了许多缥缈轻盈的浮尘,遮住了以往碧蓝的天空。她一身骷髅骨头躺在大地上,瞳孔最深处倒映着灰暗,生命一步一步唱起倒计时的绝歌。 远处,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惊慌而来,拖拖踏踏的响在这片空旷的地面。“快!不要让她死了!”“研究室到底是怎么看人的,一个虚弱的人都看不住!” 声音里的尖厉,里面的惊慌,都与地上的人无关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淡茶色的瞳孔定格在一个黑点。 如果有来世……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回家守护我最亲的人。”孙泠泠喃喃自语,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梦中,将梦中人剩下的话语补充完整。 梦实在太真实,真实得她此刻胸腔微微振动,梦中之人那种解脱、后悔的情绪仿佛就是她的。 孙泠泠颤抖着手摁开床头的按钮,漆黑的屋子顿时大亮。十来平米的小屋子满满当当堆满了杂物,衣柜、鞋架、一架小的猫爬架,一个一人坐的圆形小沙发…… 她倏地一下从床上缩下来,登时绊醒了枕头旁黑漆漆的毛绒物。 “喵~” 毛脸从蜷缩的四只白色肉垫里抬起来,似乎在疑惑铲屎官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比它还早。 猫是两色/猫,身子是油亮的黑色,四肢是白色,鼻子处有一个倒三角白色。像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所以孙泠泠管它叫警长。 “没事儿,你睡吧。”孙泠泠一说话,发现声音跟感冒后的声音差不多,沙哑至极。随手把警长的头揉回它白色的肉垫里,她汲拉着拖鞋到隔壁巴掌大小的厨房里给自己顺手接了一杯自来水。 昨晚忘了烧开水,出租屋这边离桶装水售卖点非常远,买一桶桶装水要20块,还不包送到家。孙泠泠舍不得,便一直买了个热水壶烧自来水喝。此刻实在等不及慢腾腾烧水喝,反正喝杯自来水也死不了人。 更何况,在那个梦里,她似乎连过滤的尿水都喝过。 刺啦拉开窗帘,凌晨四点城市里的夜空永远是微微的橘红色,房子的那边还是房子,所以灯光,霸占了这一方天空。 偶尔一辆车鬼魅一样从路上闪过,红绿灯定时定责每隔55秒变成绿色,又隔20秒变成红色。无数个街头,上演着相同的一幕,尽管这些都没人刻意来盯着调控。 在梦里,隐隐约约几个片段中有城市的印象,凌乱,惊慌,萧条……和城市完全搭不上边的词,都点缀在它名字前。 孙泠泠颤抖着手喝完一杯自来水,但她感觉喉咙好像更渴了,恨不得喝下一池塘的水才能解渴。 瘦削的背影站在窗前,眺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警长担忧的轻巧的跳下床,又轻盈的跳上窗台。影子瞬间吸引了眼神空洞的孙泠泠,她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它脖子后跟的软肉:“警长!你找死啊,说了多少次不要跳窗台不要跳窗台,小心跳下去就成猫饼。” 警长撒娇的往她怀里拱,一双狭长的瞌睡眼担忧的望着她。 铲屎官今天心情不好,都不用它爱的肉肉拳叫醒,自己就醒了。 孙泠泠把杯子顺手放到床头柜上,她抱着警长坐在床沿:“警长,末日要来了。” 也不管警长听不得动,蜜色纤长的手指拨弄着警长的白胡子,一边自言自语:“末日来了,梦中的那个我好像失去了你,也失去了我最爱的爷爷奶奶。不对,我连说‘失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梦中的我都没回去,没回去。” 想到这里,孙泠泠心脏一阵紧缩,像架在过年爷爷烤腊肉的火架上,又疼又热。 她转身慌忙从床头上拔下充电的手机,打开手机通讯录一页,调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只要轻轻一摁,就可以拨出去,可以接通。 良久,她又气馁地放下手机。 现在才凌晨四点,爷爷奶奶还在睡觉,要是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一定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会一早搭车来城里看她。 想想看,一个大字不识的老人,提着一个磷肥口袋换乘着一辆又一辆陌生的车,穿梭在一条又一条陌生的大街上,那种急切,那种无助的心情。 孙泠泠不想引起爷爷奶奶的担心,她放下手机,心里安慰着自己,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会有末日呢? 她拍拍脑袋,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搞得她脑子出现臆想了。 孙泠泠压下心里的不安,反正也睡不着,干脆起身煮早饭。昨晚加班回来太晚,没来得及准备今天带去公司的午餐。 像她们公司,一般节约一点的人,都会前一天煮晚饭时多准备一份饭菜用保鲜盒装好,第二天带去公司,中午在微波炉里转几分钟,中午的饭菜就这样解决了。 至于剩饭菜吃了致癌的说法?在贫穷面前,一切未知遥远又似乎很近的病也管不了那么多。虽然已经工作好几年的孙泠泠不太穷。 警长摇着尾巴跟在孙泠泠屁股后面,一直不眨眼的盯着她。清醒了一会儿,它的眼珠子由姜黄的竖瞳变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葡萄,精神奕奕的。 淘米、掺水、插电,米饭解决了,她转身又从腰高的小冰箱里捡出两个土豆,一根苦瓜,三颗鸡蛋,几次差点踩到脚底下围着她转的警长。 “警长,回去睡回笼觉去,不要在这儿,脚被踩瘸了我不负责啊。”刷刷几下去掉土豆皮,苦瓜破成两半,抠干净瓜瓤。孙泠泠用脚踢踢警长,厨房实在太小,她一个人在里面转身都有点困难,一只屁大点的小猫藏在脚底下,看不见也情有可原。 警长不听,它可是一只体贴的喵,轻盈的纵身一跳,整只猫就跳到小冰箱上面,小冰箱上面孙泠泠放了一袋干辣椒,这会儿正打开着,可想而知警长一站在上面,里面的干辣椒立刻窸窸窣窣往四处掉。 “警长!!”孙泠泠暴跳如雷,被警长这么一打断,沉闷烦躁的心情倒是减轻了些。 把自认为关心实则捣蛋的警长赶回卧室,孙泠泠厨房门一关,十几分钟后一道土豆丝、一道苦瓜炒鸡蛋便好了。 饭菜炒好后,把饭盒装了,孙泠泠并没有立即吃早饭。时间实在太早,再说了她现在也吃不下。 总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把刀,还是随时都能掉下来那种。 重新躺回床上,孙泠泠把手机网页打开,搜索:冰山。 页面一跳出来,一幅幅精美神秘的冰山图片出现在眼前:深蓝的海水,晶亮剔透的冰凌块,突兀在海面上,尖峭,透着一股危险的美。 孙泠泠皱皱眉头,总觉得不是她想要的。沉思片刻,她又重新输入两个字: 南极。 …… 八月的江州,大火炉一个。 孙泠泠拥着人群,被动挤上轻轨。 轻轨上的人一个个低着头,聚精会神的刷视频、刷小说,眼神紧紧粘附在巴掌大的屏幕上,眼底青黑中又泛着苍白,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粉底也不能完全盖住。 孙泠泠额头滚下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顺着胸膛,历经“险阻”,最后晕染在脚板心,滑腻腻的。 热,烦躁,无止境的烦躁。 孙泠泠知道,在别人眼中的自己兴许就是刚刚人家在她眼里的样子,不,也许更狼狈。她蜜色的皮肤浸在一群白得吓人的热肉里,异常刺眼。 孙泠泠天生黑,无论吃什么淡化色素、美白产品,都一如既往的黑。在现在这个追求白的世界里,她就像是一个闪光的异类。 俗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她这一黑,再精致的五官也生生减了七八分的美感。所以从小到大,都没人夸过她漂亮,当然,她也不需要就是了。 在系统播音员迷人的音色下,一个站点一个站点被长长的轻轨抛在身后,变成一副平面的画,一个点,直至看不见。 忽然—— “啊——走开!走开!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