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的流言近来可是一边倒向了永安侯府,上月侯府嫡女被人退婚的流言,早被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这位沈家女可是上京中无数平民女子心中钦佩仰仗之人。
沈疏嫣端着“陵王妃”的名头,可谓是风头劲胜,又听闻姜姝因那日在侯府门前亲眼所见赐婚一事,眼下气得在床上躺了多日,“大仇”得报,沈疏嫣心中舒畅许多。又有“陵王妃”的名头在身,近来在上京城中若是想横着走,也未尝不可。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般简单浅显的道理沈疏嫣还是懂的,凡事得有个度,张扬显露过头便不好了。
如今上京城中漫天纷飞的流言已有些过头了,前几日沈疏嫣尚且沉浸在自己“陵王妃”的美名之中,近几日闲了下来,总觉着有几分不对劲,她与陵王殿下只见过匆匆两面,自己虽有倾城之姿,当真能让那位杀名在外的陵王殿下倾心至此吗?
细品之下,沈疏嫣到底有几分疑惑和不解。
沈疏嫣思考事情,自小便有一个习惯,对自己喜欢、在意之事,定要刨根问底,将事情原委弄得清楚明白。
例如衣料、脂粉,哪家铺子的脂粉最为上乘好用,她便要连脂粉所用的原料、调制方法都要弄个一清二楚。
但对于自己不甚在意之事,沈疏嫣思考起来,但凡遇上一点儿想不通的地方,便会下意识地饶开问题,随意找个其他理由敷衍盖过,自己麻痹自己。
例如绘画,上乘画作往往讲求意境和深意,沈疏嫣自小便觉绘画是件费时又费力的事情,即便跟随大师学习多年,也只练得个表面功夫。她不愿费心去学的事情,旁人花再多功夫去教,也是徒劳。
眼下这桩婚事,也是如此。
想不通便别想了,反正那是圣旨赐婚,谁人都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已是板上钉钉的陵王妃了,脸面排场都有了,其他旁的细枝末节,又有何重要。
近几日沈疏嫣鲜少外出,逐渐空闲下来,只派人去相府传了几次话,都未得到回复。自那日宫宴闹剧匆匆一别之后,两人已许久未见过面了,眼下总算清闲下来,沈疏嫣自是想邀程宁外出赏景游玩,再将赐婚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可侯府的下人去了几次,回来均是回复说,未见到程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相府下人只说程姑娘眼下正忙着议亲,不得空出府见人。
议亲?和谁议亲?
沈疏嫣诧异,她是程宁最好的闺蜜,缘何议亲一事,她不知晓?且就算议亲,又为何不能出府见人?
此事蹊跷,沈疏嫣转了转眼珠子:“兰竹,备上拜帖和礼物,随我去程府一趟。”
*
侯府的马车缓缓在城南相府门前停下,沈疏嫣踩着矮凳下车,兰竹上前递上拜帖。
相府门前两樽石狮子威严肃穆,除此之外,还比往常多了许多守卫站在门前。
左相乃文臣,并非武将,相府外守着这么多侍卫作甚?
沈疏嫣心里奇怪,只静待原地,等着待会儿一并向程宁问个清楚,可谁知兰竹刚上前递了拜帖,便被退了回来,程府守卫只冷冰冰地说了句“大小姐不便见客”,便再无他言。
沈疏嫣气恼,往常她常在程府走动,府中多数下人可是识得她的,当初她不过是以侯府嫡小姐的身份过府,程府下人都不敢怠慢,如今她贵为陵王妃,这帮人反而对她视而不见。
沈疏嫣一把拿过兰竹手中的拜帖,径直上前,却是被生生拦了下来。
“知道我是谁吗?”沈疏嫣下颌微抬,倒是比往日还显得跋扈几分。
“沈姑娘恕罪,”守卫低头行礼,“属下也是奉相爷之命行事,多有得罪,望沈姑娘海涵。”
“别叫沈姑娘,”沈疏嫣闻言并未收敛气势,反倒又向前走了一步,趾高气昂道,“现下合该本姑娘唤一声,陵王妃。”
守卫闻言,执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家小姐和自己小姐关系好,程府下人自是知晓,可相爷先前交代过,将小姐禁足于院中,谁人都不能见,但眼下这位沈家小姐已不仅仅是侯府嫡女那么简单了,还是如今上京城中炙手可热的陵王妃,可是万万吃罪不起的。
陵王殿下可是大小姐未来夫婿的顶头上司,得罪了可没好果子吃,故而相府侍从再三思量之下,只得勉强放行。
“陵王妃这边请,”相府门外的侍卫恭敬道,“相爷先前有令,让大小姐好生休养,筹备婚事,不得随意见客。小的今日斗胆放王妃进入,还请王妃见谅,快些出来,别让小的难做,否则到时相爷怪罪下来……”
“知道了,”沈疏嫣早觉得不妙,联想起之前宫宴之事,沈疏嫣已是猜到了大概,难怪上次送来的书信上面有泪痕,难怪程宁的贴身丫鬟说话支支吾吾。
她早该想到这些,只怪近来事情太多,才忽略了程府的异常,只怕是宫宴那日遇上的那个杨焕听了程宁的那句“倾慕”后,便上门提亲来了。相爷只拿程宁当作联姻的工具,何尝顾及过她的感受,眼下虽说还在“议亲”的阶段,但瞧着程府这般守卫森严,怕是程宁已是被禁足在府中了。
眼下也没空和侍卫废话,沈疏嫣抬脚跨进相府大门,而后轻车熟路地朝程宁住的扶风院走去。
从相府大门到程宁所住的扶风院还有段距离,需穿过前院,再经过一道蜿蜒的九曲回廊。往常沈疏嫣还觉得这回廊设计巧妙,颇有意境,今日只觉得弯弯曲曲绕得她头都晕了。
沈疏嫣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到了扶风院门前,相比候府大门口的那几个侍卫,此处可算是守卫森严了。
“让开。”沈疏嫣上前没好气道。
“属下奉大夫人之命守在此处,若非……”
“本姑娘可是陵王妃,” 沈疏嫣说话趾高气昂,生怕别人不认识她,其中了“陵王妃”三个字,还特加重了语气。
沈疏嫣就知道定是程宁那位继母搞的鬼,相爷虽逼迫她成亲,但禁足这种内宅招数,定是程宁那位继母想出来的。沈疏嫣听着就来气,直接出言打断。
果然此言一出,守在扶风院门前的侍卫脚步就有所松动,眼神犹疑,负责带路的相府丫鬟在守卫耳边低语了几句,守卫便恭敬放行。
“小的失礼,望陵王妃海涵。”
沈疏嫣极为不悦地瞥了守卫一眼,而后径直入了院中,陵王妃的名头确实好用。
沈疏嫣快步进了房中,一推门,便看见程宁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一脸病容。
“阿嫣?”程宁躺在榻上,茫然看了半晌,险些以为是幻觉,而后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了这么两个字来。
“你有事怎么不派人来找我呢?”沈疏嫣上前扶她坐起身来,“我差点被你给急死了。”
“我……”程宁说话本就柔弱细声,如今病了,加上近来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显得奄奄一息。
“你先别说话。”沈疏嫣回头吩咐人去拿白粥过来,一口口喂程宁吃下之后,见她气色稍红润了些,呼吸也平缓顺畅了许多,才放下心来。
程宁性子软弱,她是知道的,沈疏嫣看她这般病弱的样子,想出言斥责她几句也不忍心,只愤愤道:“你将事情的经过始末都和我一五一十说清楚来。”
程宁尚在病中,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大致与沈疏嫣猜想的差不多。
那日庆功宴上,程宁在慌乱之下说的那句“倾慕”已是被杨焕牢牢记住了。翌日,杨焕便亲自上相府提亲。杨焕乃北陵军副将,虽身世不显,但也算军功显赫。
左相只当程宁是他攀权富贵的工具,但若是程宁真嫁与杨焕,往后必要长居北疆苦寒之地,便没有直接应下此事,只说从长计议。
但相府大夫人对这桩婚事可是十分满意,程宁若是远嫁他乡,往后便再也不用在上京碍眼了,几阵耳旁风一吹,相爷便有些动摇了。
程宁不愿远嫁,哭过闹过,也绝食过,而左相却是不闻不问。再加之继母从中挑拨,派人把守在扶风院外,程宁被软禁在院中,便是无力回天了。
“婚事还未定下便有转圜的余地。”沈疏嫣冷静道。
“父亲原本不喜武将之气,并没有一口答应,”程宁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但不知近来继母和他说了什么,眼下父亲已是动摇了许多,想来若是那杨焕再次登门,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