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丁巳年,肇秋月。 岳昭晋升为礼部尚书,同皇帝与宫中畅谈三日,与其同时,卫鸢掌控府中事务,逢岳昭不在,调开书房守卫,进了书房。 卫鸢于岳昭书房中,终于得见那又嫉又恨的女子,贴了满满一墙的画,或颦或笑,夏雨冬雪,都是她。 那高高挂在墙中间的画像已经泛旧,在这片旧色里,红衣姑娘坐在河岸边,河流流动,岸边的桃花飘落,她挑着花灯,灯光在夜色里映照着她的脸颊。 红衣姑娘仰着腰,发间的发带如同她足下的流水蜿蜒在黑色的发丝中,眉梢眼角都是笑容,就像是那些富有浪漫之心的书生话本下描绘的令人心神向往的美人,神秘莫测,蛊惑人心。 卫鸢一直以自己的容貌自得,认为这世界上没有谁会比她更好看,但是在这女子面前,竟也失了几分颜色。 她怔怔看着,看着看着,忽然后退几步,笑了起来。 外面的侍女喊着她,声音有几分催促和焦急,“公主,好了吗?他们快要回来了。” 卫鸢跪在地上,眼泪一串串的掉,她捂住脸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难怪,你如此迷恋她。 难怪,你为她如何冷落我。 因为她比我漂亮,因为她比我好看,美色自古迷人心,你为前者所迷,后来的我,如何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分? 你们有美好的记忆。 有甜蜜的过往。 她将你迷得神魂颠倒。 而你和我…… 我逼你,我羞辱你,我用权势压你…… 我以为和你有一段故事的女子不过平凡之姿,却原来……是祸国妖精。 她又笑又哭,眼眸在这哭笑中浮上狠狠厉色来,门外的侍女声音更加急促,她爬起来,整理好衣鬓,一点一点将眼泪擦干净。 “我不会认输的。”她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认输的。” 长得再好,又能如何? 我卫鸢身为公主,身份上就将她压得死死的,我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她推开门,反手将门嘭的一声关上。 门外侍女看她眼睛微红,又见她神色极为阴冷,识趣的没有说话。 卫鸢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走吧。” 等俩人走后,不一会儿,被调开的守卫赶回书房继续守着,毫不知情已经有人闯入。 季秋月,妲斐遇刺。 连绵秋雨里,妲斐单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旁边少年正在给她的手腕擦药,擦着擦着他忽然放下药,拳头紧握,“那些人真该死!你明明已经和他没关系了!还不放过你!” 居然想毁人容貌!这得多蛇蝎心肠! 妲斐的脑袋靠在膝盖上,她有些困,打了一个哈欠,“小乞丐你上好药没有?我好困啊。” “都给你说了我有名字,我叫长顷……再等会儿,还没上好。” 妲斐轻哼了一声,“你轻些知道吗?” “我已经很轻了你要我还怎么轻啊……这样的力度怎么样?” “还行。”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药上好了,妲斐落下轻衫袖子遮掩了手腕上的伤,她伸了个懒腰,在少年危险的目光中又渐渐收了回来,“行了吧行了吧我不动,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去了,在我这里待着像什么……” 少年不为所动,固执的看着她,“你知道派人刺杀你的是谁吗?” 妲斐漫不经心的玩着自己衣角:“我哪里知道……” “是公主!公主她想杀了你!你明明知道的!”少年看她的模样气急道,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这样无所谓没问题吗?今日她派人刺杀你不成,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你还能躲几次?!” “你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啊?!” 妲斐歪过头,认真的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我在意什么啊?” 她弯了弯唇,没有丝毫生气,仿佛什么都没有停留在她眼睛里,回答道:“我在意好看的衣服首饰,各种可以让我变得更漂亮的东西啊。” 她是觉得没什么可在意的。 想要杀了她的女人太多,一个个在意,她有什么可快乐的? 卫鸢想要杀她,理由并不难猜,小书生的爱情虽然变质了,但不代表小书生对她没有感情了,她占据了卫鸢想要的位置,卫鸢要除掉她,也是理所当然。 女人呐…… 妲斐再度小弧度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处雾气晶莹,手指抚过唇瓣,最后点在唇珠上,如雪落红梅。 嫉妒,恋慕越纠越深,最后都会变得丑陋不堪,失去自我。 矜贵和骄傲。 傲慢与尊严。 本我及自我。 这些东西都会越来越混乱,最后一团糟,无法放弃,无法回去,就会彻底崩毁,不顾一切。 时间没有结束。 她不会死去。 这个世界的故事结局,离完结还太早。 ”不奢望,不怨念,不沦陷……”她轻笑着,“小乞丐,情情爱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伤人伤己,有什么意思。 可笑的是,数不清的人在追寻着,贪恋着,却又在得到之后,置若无趣抛开,去追寻,贪恋着更好的。 都是无法满足,如无底洞般的——欲壑难填。 她柔柔一笑,嘴里哼唱起了曲。 “碧波潭微波荡漾,桂花金黄影横窗,空对此一轮明月,怎奈我百转愁肠……”她的嗓音极软极娇,带着媚意,无一丝惆怅。 不知不觉,小乞丐悄无声息在她床边趴着睡着了。 曲声渐消,妲斐双手捧着脸颊,轻衫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腕,上面哪有伤痕,窗外半圆月高高挂着,月光洒进屋中,落在她的脸颊上,神色竟有着别样的温柔。 而看进那双眼睛。 却是空无一物的平静和冷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