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用上好金丝楠木制作的巨大棺椁,足有一张御床大小,表面刻有祥云、仙鹤,四周饰以麒麟、貔貅,美轮美奂,气势磅礴。这样的排场跟形制,除了穆帝还能有谁。 芳洲眼中光芒尽散,起身朝魏无恙摇头,满脸失望与痛色。 魏无恙大步上前,围着棺身慢慢踱步,还时不时伸手敲击一下,甚至蹲下身查看底部情况。良久,久得芳洲心灰意冷想要离去,忽听他惊喜的声音入耳:“腓腓,快来看,这是什么?” 芳洲疾步上前,顺着他的手指,目光落在棺沿之上,眼睛变得明亮又潮湿,哽咽道:“你说得不错,原来真是我错怪了他。” 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不知是该替大母庆幸,还是为她抱屈。 细窄的棺沿上刻着几个极不起眼的小字,若不用心细看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见她发呆,魏无恙询问:“想验证一下吗?” 她的目光久久落在棺沿上,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魏无恙俯身,也不知他碰了什么地方,沉重的棺盖在芳洲面前缓缓开启。握拳,探身,只朝棺里看了一眼,她就再度泪奔。 魏无恙长身前倾,看了过去,只见棺椁里躺着两个人,肉身完好,音容栩栩,乍见之下,以为只是睡着了而已。两人一个平躺,与芳洲有七分相似;另一个侧卧,穿着天子衮服,紧紧搂着平躺之人。 芳洲哭了很久,魏无恙不忍再听,走到她身边劝道:“腓腓,你大母求仁得仁,说不定此刻已和至爱化作比翼鸟翱翔九天,你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是。” “可是,我还是替她难过,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大父不能对她好一些,非要人没了才追悔莫及?他做这些除了活着的人看了难受,还有什么意义?换做是我,情愿不要。” 魏无恙被她的话触动往事,不由得心如刀绞。她也是活着的时候受尽磨难,身后被人追忆,焉知追忆之人不是伤她之人呢? “腓腓,”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紧紧箍着她,想将她嵌到身体里才好,“世上男子千百种,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这样,譬如你阿翁,譬如……” 一个“我”字在女郎皎皎如月的目光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是他头一回抱她,芳洲目眩神迷,一颗心激动得几要飞出去。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都是柔软、恭敬、谦卑、讨好的,何曾用这样的姿态与她说过话。原来他还有这么霸道强势的一面,让她心折又心悸。 男儿汉者,当如是也。 她的手抵在他胸前,面泛桃花,声音小得像耳语:“怎么不接着说了?” “我、我、我……”魏无恙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更要命的是,因为紧紧挨着,她发上的芳香无孔不入地往他鼻子里钻,只轻轻吸上一口,他的身子就可耻地起了反应。 害怕被芳洲察觉,他连忙轻轻推开她,顾左右而言他:“腓腓,你说咱们要怎么出去?” “呆子,”芳洲被他推开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娇嗔道:“当然是走出去了。” 她让他合上棺盖,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三个头,稍后起身率先朝前走去,边走边回头对呆愣的他说道:“跟紧我,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告诉我。” 魏无恙被她的调皮挤兑得摇头苦笑,不过充满朝气的女郎又回来了,倒不失为喜事一桩。 二人走过长长的台阶,终于来到路的尽头。墙上有道机关,轻轻一按,屋顶自动分开,有亮光透了进来。 直到走出来站在殿中,他们才发现这里竟是黎姬生前寝宫——明光殿。 四周静悄悄的,连鸟叫声都没有。 芳洲沉默良久,二人又沿原路返回,到阳陵前牵了正在吃草的两匹马,魏无恙指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说:“腓腓,那个方向是正北,山下有一条路,名叫直道,是前朝为了抗击匈奴修建的,可以从丰京直达九源。平时除了往来两地的斥候和运送粮草、马匹的兵卒,再无其他人走这条路。” 芳洲微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知道了,我会记在心上的。” 他是担心她在宫里熬不下去,让她从密道逃出生天? 魏无恙严肃地盯着她:“你阿翁都写信告诉我了,我是受他所托专门回来救你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芳洲想了想,摇头:“走肯定是要走的,但不是现在。我总得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将我嫁给谁,不打消他们的念头以后这样的事还会一而再再而三上演。”她顿了顿,慧黠一笑,“你不用担心,他们不知道我手上有太皇太后懿旨,逼急了要他们好看。” 魏无恙心中稍定,看着她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其实,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带着你逃命。理亏的又不是咱们,凭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来得光明,走也要走得正大。” “对,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芳洲赞许地点头。 魏无恙被她说得高兴,说道:“走吧,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宫里怕是要急疯了。” 蹑影一听说要返程,连忙跑到芳洲面前跪下,示意芳洲坐上去。魏无恙懒得搭理它,扶着芳洲上了另一匹马,自己一屁股坐到它身上,直把蹑影坐得仰天长啸,挣扎着想将他甩下。 “你可要想好,再蹦跶的话别说母马,就是石马、陶马、木马都没了。” 蹑影乖乖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