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那匹马叫白言,这个名字是顾九思取的。
那时的顾九思还不知道这匹马失而复得才不久,再次回到沈星河身边比他还晚。他只是看不得一匹马对他区别对待,又想了想它那从来没跟他笑过的主人,恶意上头的认为这马肯定是轮回时酒喝多了投错了胎。
它不该投成一匹马,投成小白眼狼才对。
顾九思毫不在意地决定这马从此叫做小白眼狼,真要叫出口时又想真正的白眼狼是他自己,沈星河被他找上已经够倒霉了,何必再拿他的马说事。
于是小白眼狼就被掐头去尾,变成了白言。
上辈子他们产生纠葛的第一年最后一天,顾九思大摇大摆地走下千绝峰,白言正在山脚下吃果子。它看见顾九思下来,吃果子的动作没停,却硬是转了个头,将面向他的姿势改成屁股对着他。
顾九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匹马还不至于让他生气。可就是那一天不知道怎么了,他一下子气血上涌被冲昏了头脑,带着白言就又上了千绝峰。
那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凡人过年守岁,期盼新一年到来的最后一天。整个凌虚派上上下下全都休沐,家中有亲人在世的大多回了家,没有亲人或是不愿回去的都聚在了掌门大殿等着看烟火。
千绝峰的小徒弟们自然也是如此。
距离新一年的到来还有一刻,沈星河早已将卧房清理干净,坐在门外的石桌旁。
他在人间做太子时年年都要守岁,从刚出生直到他二十六岁。这二十六年是他做凡人的年数,却不是亲人和他在一起守岁的年数。
原本他的小徒弟们走之前想让他一起去,沈星河拒绝了。他知道顾九思今天会来,可这也只是他在心里找的推拒的借口。
沈星河看着毫无人气的千绝峰,心中翻腾的是他那些不可更改的过往。
他忽然听到一声轻佻的口哨,去而复返的顾九思牵着他的马站在不远处,瞧见他看过来后得意地拍了拍马的脑袋,“小古板,你家白言这样子是不是比原来更好看?”
沈星河从来没给它取过名字,可他还是知道顾九思说的是谁。白言的脖子和脑袋上各套着一圈红果子,就连两只耳朵也没逃过。它气鼓鼓的被顾九思拍脑袋,一副想生气又不敢的模样。
千绝峰是整个凌虚派灵气最少的山头,多的是没有灵气的荒山野草。沈星河不愿过多干涉其他生灵的命数,自然从未想过更改千绝峰的模样。
可他到底是问鼎仙道第一人,哪怕只是待在那里也会让灵气渐渐充盈,就连山下那片海棠林也跟着受了益。
它们百年内都不会有化形的命数,却得了从未有过的灵气,终于在这一年里的寒冬腊月里,违背常理的开花结果。
白言一眼就相中了海棠果,哪怕它听沈星河的交代从不吃多,一天里也有七八个时辰都待在那里。
只是经此一遭,白言约莫再也不会喜欢海棠果了。
沈星河不再看马,将目光投向顾九思。他仍是那副又冷又平淡的脸色,顾九思啧了一声,“开心了好歹笑一笑,凡人这时候不都爱将自己住的地方挂得一片红。你看看你的千绝峰,再看看白言,难道不觉得它喜庆吗?”
沈星河没说话。
顾九思又看了看被他挂满海棠果的马,没忍住皱眉道,“果子是不够红,但这得问你家白言怎么只挑一些不红的果子吃?”
海棠树结出来的果子成熟以后也是浅红,永远达不到凡人迎新除旧时最爱的绛色。
沈星河却没有反驳,因为就在这时,凌虚派所有人都在等的烟火升上了天空,在悄无声息的黑夜里盛放。
顾九思站在绚烂的烟火里,听见声音后回头看了眼,然后转过头冲他不怀好意又意气风发地笑道,“新的一年到啦,小古板,恭喜你又长一岁。”
沈星河坐在树下,白言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趴在他的旁边。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想起顾九思看见它时退后一步的动作。他们一人一马在上辈子的最后一天才没有踢来踢去,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盘,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能勉强平静地相处片刻。
事实上,白言最开始见到顾九思是想亲近他的。
他跟顾九思两辈子见面的第一回都是化劫,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沾染了对方的气味。白言是在顾九思找到他之后才来到他身边,无论它见到的是哪一个,都会先凭借气味判断他们跟自己主人的亲疏。
在白言的认知里,顾九思跟沈星河极为亲近。
它看顾九思是想让他摸摸头,顾九思却以为它要踢他不仅向后退一步又摇了摇头。白言向来因为生得好几乎被所有凡人惦记,没想到它主动给人摸却被如此明显的拒绝,垂头丧气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这或许要怪白言上辈子踢顾九思。
可真要说起来,这事还得怪到顾九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