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养的那匹马通体雪白,一身毛发飘逸又顺滑,神气活现得谁都看不上。
顾九思有时在心中暗骂它物似主人形,明明是匹马,却像条狗一样护主又认地盘,沈星河不待见他就算了,连它也对他区别对待,整个凌虚派谁摸它都可以,只有他顾九思不行。
它一看到他就要踢他,顾九思一见到它踢就生气,上辈子没少为此跟它置气。
眼下的顾九思再见它,却没有这番心境了。
朝堂距云梦城万里之遥,凡人来此尚且受不住舟车劳顿,更何况是一匹马。眼下的它怏怏的,垂头丧气的像只呆头鹅,那雪白的毛发也沾染了灰尘,连半点踢人的威风气势都没有了。
顾九思想起上辈子最后那日,它唯一一次任由他摸却被他摸急了的样子,平静地扫过它一眼,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久违了。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像顾九思一样辜负沈星河,只有这匹马不会。它能在沈星河身边,总比顾九思在要好太多了。
那马似乎若有所觉,抬头向他看了一眼,顾九思退后一步,轻轻摇了摇头。
沈星河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会如何一般,走上前摸了摸那匹马的脑袋。那马被安抚下来,顺势将头在他手里蹭了蹭。
沈夜升这才想起他将马带来是用来讨好人的,眼前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实在说不过去,连忙解释道,“我们本来是想将它放在灵兽拉的车上带过来的,可它不肯被人碰。士兵被它踢了好几回,我们没办法,就让它自己走了。”
“士兵被踢了好几回”,沈星河回过身看他,“你自幼跟我一起长大,自是知道我养的马是什么性子。你让士兵去牵它以后,是治好了他的伤,还是任由他退下去,再也不闻不问?”
沈夜升一时语塞,他怎么会这么口不择言。他大哥向来是连无关的人都要保护,要不然当年的事也不会演变成那般局面。他以为他大哥更在意他养大的马,可他大哥当年所做的一切,恰恰证明了他一生所求,怕是只有一句众生平等。
他知道这匹马被人碰就踢人的性子,士兵接到他的命令就必须服从。无论是马伤人,还是士兵受伤,归根结底都得怪到他头上。
沈夜升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找补的话,正犹豫间,就听到他大哥轻叹了一声,“你既任由他退下去,想必也说不出他姓甚名谁,伤在何处,如今又在哪里。”
“这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沈夜升似是怕他不信,急急忙忙回答,“我们刚找到这马时它不知怎的凶性大发,不曾伤人却不准任何人靠近它半步。”
说到这,他顿了顿,“我下了点命令让他们抓住它,当时上前的人和被踢的人是同一个,我听他们为抓到这匹马欢呼的时候,喊得是齐俊。”
沈夜升看了看在沈星河身边十分乖觉,跟凶性大发扯不上半点关系的马,小声道,“我怕它再发狂,就把人带了过来。齐俊现在应该跟那些老臣一样下榻在云梦城的客栈里。我若是没记错,他被踢的地方是手臂和大腿。”
到这里,他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他们从朝廷过来时,单是找来随身保护的修士和士兵就要比他们的人数多出十倍不止。他此番进九天炼只带了几个修士,不只是其他大臣年老力衰,更多的是想用苦肉计。
二十多年前,他大哥沈星河就证明了任何风霜刀剑都催不折他,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派不上用场,能逼迫他的只有他人的性命,他们要想见他,除了身陷险境再没有旁的办法。
沈夜升想了想他来此的目的,咬了咬牙,尽可能的温和问道,“大哥您问这些是做什么?若是想给他治伤,大哥您何不跟我一起出了九天炼,亲自去看一看?那些老臣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星河的眉目不易察觉地低垂了几分,一双好看的眼睛向下看去,顾九思再清楚不过他这副模样的含义。他只有自我厌恶又无可奈何时才会这样。
上辈子的头两年里,偶尔他从沈星河的床榻下来,就会看见沈星河的这副模样。
那时沈星河给他化劫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他们俩便是第一回生疏,到后来也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更何况沈星河向来是不会耍手段折磨人的,他们两人最开始还能说只是纯粹地被劫数所迫,到往后却谁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