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一声,怀恩自知再无挣扎的余地,对方肯定是把自己给认出来了,只得乖乖地停住脚,朝着朱辞远的方向垂头丧气地跪下了。
吴祥捂着屁股挣扎着起了身,当下顾不得找怀恩的麻烦,抖抖身上的水,同朱辞远道:“殿下,陛下宣您去乾清宫一趟。”想想又觑着朱辞远的脸色续道,“这……老奴被这不长眼的奴才泼了一身的水恐犯圣颜,殿下且容老奴去换身衣裳,再同殿下前去。”
“不必了。”朱辞远看着怀恩,面上晦暗不明,“你,跟上来。”
怀恩一抬头,见殿下果然是对着自己说的,怔愣了片刻,顾不上去瞧吴祥的脸色,忙跟上了已走出了书房的殿下。
怀恩惴惴不安地跟在朱辞远身后,出了端本宫的大门才发现殿下竟然只带了她一人。怀恩不解得很,生怕他是顾及自己在宫人那里的形象,便要把自己带出宫找个角落好好折磨收拾,一时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远了,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走在前头的人,可前头的人举止如常,并没有斥责或发难。这让怀恩心里头的鼓敲的更厉害了。
毕竟,比手起刀落更疼的永远是等待刀落的过程。
进了乾清宫,便有太监在前领着一路到了位于西廊庑的懋勤殿,殿内镂空雕花鎏金香炉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飘渺朦胧的香雾后头,皇帝没有在看奏折,手里似乎拿着一份名单。身旁侍立的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太监杨英,双鬓已斑白,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现下腰微微躬着,谦卑地立在皇帝身侧。
“儿臣给父皇请安。”朱辞远跪下给皇帝行礼,怀恩也跟在后头跪下了。杨英则躬身向朱辞远行了一礼。
“辞远。”皇帝向他招招手,脸上露了几分笑,但并不多,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到底是他唯一的血脉了。可是隔了二十年才见了面,又能亲近到哪去呢。
朱辞远起身走到皇帝近前,拱手又行了一礼,眉眼显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人也显得儒雅了几分,“父皇。”
怀恩则起身侍立在一旁,一时起了好奇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偷偷瞧了眼朱辞远。啧,这祖宗还会笑呢,一到老爹面前倒是副乖巧孝顺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这笑里有几分真意。郑贵妃之所以这般跋扈,又是戕害皇子又是暗害皇子生母的,左不过都是这皇帝的纵容。魏氏被害摆明了是郑贵妃的手笔,皇帝还是替她挡了群臣的口诛笔伐,包庇了她。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在宫里听过的皇帝和郑贵妃之间的渊源,想想真真是段孽缘。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是愧对了自己的儿子。皇帝将手中的名单给了他,“宫里就你一个子嗣到底冷清,这名单上是些适龄的官宦世家子弟,你挑些喜欢的,做你的伴读。”
后头的话怀恩就没太细听了,左不过两人一起说着伴读的人选,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怀恩转了转眼珠子,拿余光去瞟皇帝。
皇帝今年三十有七,现下人瞧着精神有些不济,听说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不过英武威严倒是不缺。身着刺金十二团龙袍衮服,头戴乌纱翼善冠,折角镶了金缘边,冠上饰着二龙戏珠。是以皇帝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还是能从眉眼鼻唇间分辨出来年轻时应也是个俊俏的郎君。只是人不笑时,脸上总渗出几分阴冷。再想想这位即位以来做下的事,怀恩在心里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悄悄收了目光。
最后朱辞远在名单上圈了几个人,问候过皇帝的身体后便带着怀恩出了乾清宫。
杨英将皇帝手上的名单收了下去,恭顺着眉眼笑道:“老奴瞧着殿下和陛下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眉眼,就跟拿雕版刻下来似的。”
皇帝沉眉想了想,捻动着手中的蜜蜡佛珠:“是像,可到底还是像他生母魏氏多些。”
***
出乎怀恩的意料,回去的路上朱辞远也是一言不发,竟好像真的只是顺手将怀恩带了出来。怀恩耷拉着脑袋想了一路,难道是她想多了?其实殿下根本没认出来自己?
这个想法在回到书房后,待抬头碰上朱辞远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彻底消失殆尽了。
朱辞远深看了怀恩一眼,遣退了书房里其他人。
怀恩忍不住地两腿发软,想起那晚逼着人家叫爹的张狂劲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欲哭无泪:“祖宗……”
声音颤抖又可怜,像落了水的小奶猫。只可惜是句没过脑子的蠢话。
果然,怀恩觑到对方的脸色又阴了几分,忙及时咬住唇噤声,垂头丧气,一副“累累若丧家之犬”的小模样。
朱辞远坐在椅上,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内侍,这奴才一上午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没安生过,到了乾清宫陛下面前那双招子也不知死活地乱看。
“把头抬起来。”
怀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她心里哀嚎着,将小脸抬了起来,只是双眼往下垂着,不敢看面前的朱辞远,很是温顺乖巧。
朱辞远看着这张小脸。心叹倒是生了长唇红齿白的好模样。
不同于那夜的张扬跋扈,眉目鲜妍。此时的这张俏生生的小脸苦巴巴的,原本一双清灵的眉眼耷拉着,小巧而红润的嘴现下瘪着,像真是受了委屈一般。只是这奴才哪怕如今吓得蔫头搭脑,那双眼还是时不时地试探着瞅瞅,很不安分。
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奴才,朱辞远心中早有了计较。
怀恩原本等得久了,想偷偷看朱辞远一眼,分辨一下形势。谁知道对方仍在看着自己,一时心虚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