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出的气在空中变成白烟,摇摇摆摆地愈往上愈消散。 浅驼色的及膝靴踩过雪沫,有些湿滑。这时候雪刚停,远远的却能看见前方不远处的TC商业中心里人倒不少,音乐声、人声、车闹声,扑面而来,仿佛丝毫不曾被寒冷绊住了脚。 她一路走过,道路两旁的停车位都是满的。 大批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地抱着荧光闪闪的应援灯牌,一边兴奋地互相讨论着什么,一边朝TC中心走去。 “不是我说,你图什么啊?”电话那端林软白拆开薯片的包装袋,咀嚼的响声传来,埋怨的话语也因此变得含糊不清,“没停车位,没法开车去,还下那么大雪,你不老老实实待在基地训练,跑TC中心去干嘛?” “我请假了,不会被经理扣钱的。” 一阵寒风袭来,南栀紧了紧身上的呢绒大衣,然而还是抵挡不住风从靴筒上钻进去,冷得她小小地嘶了声倒吸一口气。 “我是关心你扣钱不扣钱嘛?”林软白惊诧于好友抓重点的能力,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你每年打比赛能赚那么多钱,被经理扣多少我都不心疼,权当是为你们基地建设做贡献了,我心疼的是你那单薄得跟泥糊似的小身板啊,万一给冻出点什么毛病来,还得麻烦我带你去医院。” 南栀沉默了下:“他难得有签售。” “谁?” 南栀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软白已经打着哈欠想起来:“啊,我知道了,就是你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古风巨巨?诶叫什么来着?北什么?” “漠北。”南栀小声提醒。 混的圈子不一样,林软白一向不太关心这些活跃于网络上的古风歌手,兴致缺缺地应了声:“签售什么时候能结束?我去接你。” “七点吧。”南栀看看表,说了个时间。 “行,我七点去接你,顺便一块吃个饭。” 然后电话挂断。 南栀把手机丢回口袋里,揉揉因为一直拿着手机讲电话而被冻得微僵的右手。TC的感应门打开来,她一脚迈入,才觉得被室内的暖气拯救,膝盖上的战栗感也随之渐渐消失。 商场里头人很多。 展台那边人更多。 南栀拍拍身上的雪,又跺了跺脚。 身旁有抱着灯牌的小姑娘挽着男友走过,回头看了看穿着黑色短裙和及膝靴,露出膝盖和一截雪白大腿的南栀,小声地抱怨着:“都怪你不让我穿裙子,非让我穿裤子里头还得裹秋裤,你看看人家穿的……就我来漫展还穿得像个大妈!” 被不断埋怨的大男生则好脾气地递过奶茶,一边哄着:“我怕你被冻坏了嘛。” “你天天管我,我一点自由也没有。”小姑娘越说越来气,眼圈都红了。 “因为我关心你才管你啊,不是我女朋友的人我还懒得管呢。”男生笑眯眯,“别气别气了,喝口热奶茶。” 南栀收回目光,四下看了看,忽略了尽头处已经排起长队的星巴克和一点点,往角落里门可罗雀的另一家奶茶店走去,在这家店店员期待的目光中,快速浏览过电子菜单。 “蜂蜜柚子茶,热的,谢谢。” 她在店员“一共十八块请问微信还是支付宝”的询问声中用微信扫码付完款,百无聊赖地倚在收银台上,一边等着店员做好,一边把目光往展台那边扫。 等拿到自己点的蜂蜜柚子茶,签售已经开始。 “小姐是来看漫展?”店员试图和她搭话。 “嗯。”她点点头。展台下排起长长的队,南栀踮起脚尖看了看,人头攒动中,签售台那边并没有她期待见到的那一道身影。 她蹙了蹙眉,有些失望。 店员看着柜台外穿着呢绒大衣,从出现到方才一直把冷漠两个字活生生写在脸上的女孩,笑了笑:“小姐也是为漠北大大来的?” “嗯。”她点点头,用眼神询问着“你怎么知道”的意思。 “有一半都是为漠北来的。”店员帮她把吸管怼进茶里,才递给她,“漠北大大一直挺低调的,我记得从他入圈发的第一首歌,一夜吸粉百万成名后,就只参加过一次线下签售,到现在,有两三年了吧?” 可不是。 现在网上能找到的漠北照片,也就两年半前那次签售饭拍的图。南栀还记得照片被爆出来后,漠北一夜之间又吸了几百万粉丝,不少人嗷嗷叫嚷着不可思议,古风圈竟然也能有这样颜值与声音具有同等杀伤力的大大。 可惜那时候她在英国念书,被父母盯紧了行踪,实在赶不回来。 “那次签售后漠北就不参与线下活动了,除了发歌,微博也很少更新,过得很神秘。”店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也算是半个粉丝,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来不来。” 她胡乱点点头,实在受不了这莫名其妙开启的你来我往闲聊模式,退开几步,站在落地窗旁,边倚着窗户喝着柚子茶,边懒懒散散地看着展台上不住变换的灯光。 据漫展的主办方说,邀请是得到了漠北的亲口应允说会来的。 因为有了漠北的加持,所以这场漫展的票一经放出,一分钟内即被抢光。她那时候,还因此暂停了日常训练的环节,蹲在电脑前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手速抢到了票,也因此被同队的小克嘲笑:“竟然把打职业比赛的手速用在抢票这种事上。” 窗外的雪又开始慢慢吞吞地落。 不大,却阴沉着穹顶,让人觉得压抑。 落地窗外结了冰花,热饮下肚,又在暖气充足的室内呆久了,南栀觉得脸颊微微发烫,于是把脸贴上去,在玻璃上蹭了蹭。 室内一辆黑色宾利驶过,径直开往右边的停车库方向,被保安拦下。 车窗摇下,一只男人的手伸出来,提着工作证的宝蓝色带子,给保安看过后,被予以放行。 这一切的动作都发生得无声无息。 她却像是预感到什么,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转身朝展台的侧边走去,这里通往后台,被一扇深褐色的磨砂玻璃门隔绝着,因此有安保驻守,她没法再往里走,只能停下脚步,在这里等。 十分钟后,玻璃门突然被拉开。 门后出现一张男人的脸。 没有像其他唱见参与线下活动时的惯常打扮那样,男人并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戴口罩。男人甚至穿着深灰色的正装,只是领带被解下来,领口也松松地敞开着,正式之中又多了几分懒散的闲适。 南栀呼吸一滞,视线黏在他身上。 下一瞬,男人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上。 侧脸弧度柔软,眉目清隽,瞳孔是全然的漆黑颜色,鼻梁挺拔,唇微抿着,看起来似乎不大愉悦。 这张脸,与她手机里保存了很多年的、那张饭拍照片上的漠北,完美地重合上。 身后已经有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隐隐约约有妹子小声尖叫着、讨论着,却因为他面上的冷清,和与其他唱见明显不同画风的着装,迟迟不敢上来打扰。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挂上工作证,从口袋里把宝蓝色带子拉出来,把证往脖子上一挂,脚步迈开往签售区走去,寻找着自己的位子。 因为站得近,她眼尖地捕捉到他身前晃悠着的工作证上用宋体加粗的两个字—— 漠北。 真的是他。 身后的尖叫声更大了。 她在心里纠结着,眼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有些犹豫地跟上一步。 “我……”声音小小声的,在嘈杂的音乐背景里,不仔细听根本注意不到。 “想要签名?”他竟听到了,并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且冷,语气却没有染上不耐烦,“要等一会。” 她想说好,一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堵在嗓子里。 耳膜里清晰的不止是他的声线,还有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脏跳动的声响。 直到男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接过旁边工作人员递上来的笔,拧开笔帽,低头,在漫展方提供的明信片上签下名字。 展台上的女主持人豆米注意到他的出现,声音带着笑:“啊,我们漠北大大终于来啦,姗姗来迟哦?”因为入圈颇早,私底下和他相熟,所以并不生疏地开着玩笑。 漠北侧过头,看了豆米一眼,眼睫懒洋洋地眨了眨。 “开会晚了,抱歉。” 算是简短地给了个迟到的答复。 不过,谁会介意? 能来就已经足够让人喜出望外。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展台底下排起长长的队伍,各种手机单反都对准着他。就像是自带聚光一般,男人没什么所谓地抬起头来,目光往这边一滑,准备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你第一个吧。”他的声音有些哑,似是疲倦,工作人员适时地递上一瓶水,他拧开喝了一口,看被点到名的南栀似乎隐隐还有些怔愣,唇角一提笑了笑,“不过来吗?” 南栀缓了缓呼吸,凑过去。 “签哪里?” “……手机壳上吧。”她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倒扣,放在台上他的手边,手机壳是纯粹浅灰色,没有任何缤纷的装饰品,异于一般女孩子的审美。 他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签名的速度飞快,龙飞凤舞,笔法遒劲。 她只能看出来这是一种书法。 是什么字体的书法,她却看不太明白。 “不冷吗?”他却像是突然想起点什么,视线一抬看了看她裸露的膝盖,那里被冻得隐隐发白,他回头去找工作人员,“给她拿个暖宝宝。” 南栀抿了抿唇。 忍不住地,嘴角有笑弧逸散出来。 她突然能够理解自己打比赛的时候、被接机的时候、被围追堵截各种要签名要合照的时候,那些电竞圈的粉丝是怎么样的心情了。 像汽水,浮浮沉沉。 怕被喜欢的人拒绝,怕给喜欢的人带来困扰。 如果他能对我笑,我把命栽在这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