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牢房,老鼠吱吱的啃着牢房,将牙印留在木头上。毒蛇缠着朽木,阴毒的竖瞳盯着不远处畅饮劣酒的两个毁容弟子。
“诶呀怎么抓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这小鬼也能给阎罗王找不痛快了?”
“谁知道呢。”一个看守摆摆手,“谁管他!就凭阎罗王那心胸狭隘的模样,谁知道哪一个举动就搞得他不高兴了。”
玉清峰的牢房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踩在地皮上的人,永远不会知晓,那层地皮下,是不是被挖空,放置了巨大的笼子,排列了多少刑具。笼子内,又关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放在地下看守着“囚犯”。
卫斐也是后来知道的,有幸进去亲身体验一番。
知雪觉得冷。
他被放在布满干草堆的牢房中,仿佛冰冻住了,空气中既有呛鼻的杂草味,又裹挟着瘆人的寒意。
知雪这具身体没有灵力,真真正正的凡夫俗子。
他冻得手脚冰凉,全身经脉、血肉几乎要随着天气化成冰雪。
他不自觉的抖索着,挺直了腰杆让身体安静点,千万别再抖了。
显而易见的,他失败了。
他凝眸望向脚边。
一些杂草竟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偷偷盖到他脚上。
凝眸望了许久,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觉得这杂草也能取暖。
僵硬的脖颈缓慢扭着,他抓住一把杂草握在掌心,切切实实的比自己手要温暖。
“不要冷死。”
他睫毛上的雪粒随着他动作簌簌落下,原归舟那张虚伪的假面浮现在他眼前,他心冷到了极致,竟也没有浮起任何情感。
“到这个地步了,要看狗咬狗。”他牙齿哆嗦着,费力一点点将干草盖在腿上、膝盖上多盖一点,再盖到胸口,盖到脖子上。
不能再盖了。
他脑袋放进了干草里,鼻尖全是呛鼻的干草味,呛进了他喉咙,他轻轻咳嗽几声,哪知又吸入了干草的味道。
实在受不了无休无止的咳嗽,他鼓起腮帮子,强忍着咳嗽的欲望。
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雾气,不知怎么的,脸颊边仿佛有水珠落下,水痕让他脸不舒服。
可他脸冻的根本做不出表情,手也不想从干草里出来。
哪怕塞进了干草中,手依旧冻成了铁,他哆嗦着,将手塞到腋窝下。
些许热量犹如被温水裹携着,亲吻手指的每一寸,旋即缠绵深入。
这点热量在冰天雪地中无疑是杯水车薪。
知雪猛地将头埋进干草中,嗅到了呛鼻的味道小小打了个喷嚏,更加厉害的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牙关打颤。
“好冷……”
当人不顺心时,便会胡思乱想,而胡思乱想的,却是让他更不顺心的事。
知雪搜刮着记忆片段,试图找出些甜蜜,帮他抵御这场地狱般的寒冷。
小时候,阖家美满,继父,母亲……母亲会为他做排除杂质、梳理经脉、益于修行的灵膳。
……好难吃,没滋没味,寡淡无味,除了草还是草。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私下里将草扔给了隔了几条街那个羊圈里的羊。
想到这儿,知雪哆嗦着嘴,开心的笑了。
“把他给我拉起来。”迷糊中,讨厌的声音穿过扭曲的过去,弯弯扭扭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点愉悦感即刻犹如晴转多云变成了内心深藏的恨意。
过去化为星星点点的泡影,泡沫伸出一只只来自地狱的手,长长的指甲狰狞,手指皲裂渗血,伴随着阴仄仄的声音,牢牢抓住他的四肢。
“杀了我啊……”知雪低喃。
无数只厉鬼的手,不顾他的反抗,猛地将他拉入深渊。
坠空感吞噬了他。
知雪的意识在惊惧中清醒,瞳孔骤然放大,尚有未消散的恐惧。
干草味依旧,可他却感觉不到呛。
一张放大的狰狞脸出现在他头顶。
浓眉大眼,鹰钩鼻,厚薄适中的唇得意地勾着,狮子一样自诩为王者的嚣张气焰,伸出食指傲慢地指着自己鼻尖:“呦,没死呢。”
东方炎。
滚烫的恨意流过全身经脉,驱逐了冰冷,心脏满是戾气,身体隐隐发热。
知雪慢慢坐起身子,抓紧了身下干草,他满脸苍白,唇本便苍白,现在更是冻的发青。
他低着头,乌黑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癫狂的笑意。
他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他该笑啊。
东方炎这个蠢东西……竟然越过狗咬狗的戏,自己送上门了。
东方炎不关心这个小孩是谁,这个小孩低头还是抬头,这个小孩对自己态度是厌恶还是冷漠。
他只关心一件事:“扒了他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胎记。”
“如果有的话就是卫斐那个小贱人了。”东方炎露出了一扫憋屈的畅快笑,粗犷的眉眼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管万俟那个贱人想干什么,杀了卫斐,人都死了,他还能怎么样。”
万俟,皇姓。原归舟父姓,他被褫夺皇姓,故随母,姓原。
话音刚落,知雪被两个弟子一人一只胳膊拎起。
肩膀肿痛,骨头撕裂般的咔咔作响。
东方炎手下一个许弟子轻声道一句:“别怕,很快的。”
知雪听不到声音。
他简直前所未有的愉快,笑声从厚重的黑发下传出。
许弟子一怔,那笑声轻飘飘落在他肌肤上,让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轻轻解开孩子棉衣上的第一粒扣子。
“我好怕啊……”这孩子嗓音稚嫩,轻飘飘的,一阵风便能吹走。
但想起先前一声笑,许弟子感觉到自己的手打颤。他真的害怕吗?害怕为什么会笑?
别的孩子面对粗鲁的扒衣,会怎么样许弟子已经见识过了,哭泣,嚎闹,找大人……
五花八门但绝不是发笑并用这种飘飘忽忽的声音说“我好怕啊”!你怕你哭啊!!
“呦。既然怕就自觉一点,没准可以给你个痛快,还愣着干什么?扒衣服啊!”东方炎不耐烦的用火钳夹着铁烙在火盆上烤着来消磨时间。
他已经许久没有亲自用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