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很久以后,萧璋仍记得秦淮楼里琵琶曲响起的那一刻,自己心底掀起的巨大波澜。
琴声初时如同春雨落地砸在泥土上,激起轻微的春意,万物仿佛在一这一刻复苏,然而紧接着指法加快,似乎有马蹄声从远处而来,琴声铮然奏响,仿佛战场上一声喧天螺号!
刹那间,风云变色山河呜咽,春日的美景不复存在,野花被混乱的马蹄践踏成碎末,大弦小弦交错成一片,热血瞬间沸腾,音浪轰然提高!
雪白的手指在琴弦上几乎快成虚影,喊杀声冲天响起,战火轰然而起,火焰燃烧了日月,刀光剑影在铮铮急切的琴声交织中劈向敌人,惨叫声混合着呼啸的风,如同穿越时空的亘古悲鸣!
萧璋听的痴了,只觉得热血在胸腔沸腾,仿佛自己就是那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少年,不知过了多久,大漠浸染英雄血,天空闷雷炸响,震人心魄,大雨轰然而下,长剑刺破长空从少年胸口穿出,少年轰然倒在到血染的沙场上,大雨如注,如同酒洒人间,如同一场大梦,醉了少年英魂。
曲毕。
萧璋如梦初醒,胸口强烈的悲切感几乎让他眼圈发红。
周围的蜘蛛早就尸横遍野,被音浪轰成了一地肉渣,仅有的十几只苟延残喘,挣扎着跳进温泉里,消失不见了。
“让你捂耳朵你不听,这下好了吧。”曲成溪嘲笑地看着他,随手把那音不准的破琵琶放到一旁。
萧璋深吸几口气才回到自己的灵魂里,点了点头:“弹得不错,果然是头牌……”
曲成溪闪电一样扑过去,萧璋大笑着逃到三个小辈那边,拍了拍商唯的后背:“怎么样,你们屈前辈的水平如何?”
商唯扑通一声跪倒下去,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曲成溪捂脸,“不至于吧!”
明禅和池清的脸色也不好,明禅勉强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只是音波太强,脏腑被震到了些,屈前辈弹得还是非常好的……呕!”
曲成溪:“…………”
萧璋笑得前仰后合,又溜达到曲成溪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哎,说真的,你这琵琶当真有一手,是跟谁学的?”
曲成溪向后闪开,随手向上拽了拽自己快掉下肩膀的衣领:“我这么聪明,当然是自学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从小锦衣玉食还有师傅教。”
萧璋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从小锦衣玉食了。”
曲成溪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上下扫了他一眼,那意思这还用说?
像萧璋这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富家子弟”四个大字的纨绔,自己昨天晚上真是脑子进水才会以为他是只穿得好的鸭。
商唯已经恢复了一些,白着一张小脸指向不远处的温泉池:“我刚才看到那些侥幸没死的蜘蛛都跳进这温泉池里了,那里会不会是他们的老巢?”
几人都围过去,池清探头往水里一看,只见温热的泉水微波荡漾,乍一看里面并没有蜘蛛精的踪迹:“估计这温泉下面有暗门,这些蜘蛛都从暗门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曲成溪只觉得一阵反胃,心说幸好自己刚才没有豁出去喝一口温泉水,要是知道这温泉水是蜘蛛们的洗澡水,他估计也得吐出来。
“难不成秦淮楼的人都是蜘蛛精变的?”池清皱眉。
曲成溪:“并不,那些都是普通人,至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估计得下去才知道。”
几个小辈眼巴巴地等着他说怎么下去,这位屈大爷却忽然闭了金口,悠哉悠哉地溜达到一旁又去嗑瓜子了。
三个小孩子只能开始自己研究怎么下去,只有萧璋站在不远处,盯着曲成溪懒散的背影。
那么精湛的琵琶技艺,他已经很久都没能见过了,上一次听,还是在天灵山——阿杨也喜欢弹琵琶。
萧璋现在还记得,他来天灵山的第一天,那个少年就背着琴站在一众小修士的队伍最末,别人都在议论天灵山上的学堂会上多少课,管教会不会严格,只有他看向远处的层峦叠嶂,脸上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笑。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笑容说不出的惬意和愉悦,就好像他太久没出过门,那在江南常见的云雾缭绕的山在他眼中仿佛是多么美好的东西,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渐渐散去,商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曲成溪跟前,跟他说着什么,曲成溪微微一笑,摸了摸商唯的脑袋,回了他几句。
萧璋的心脏忽然微微一跳,竟恍惚间觉得那笑容竟有几分相似。
他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只见商唯一脸崇拜的看着曲成溪,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跑过去给研究温泉的明禅和池清帮忙了,曲成溪又变成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向后倚靠在了温泉的汉白玉栏上。
他总是站没站样,到哪都要找个东西靠着,耳边的紫色耳坠晃晃悠悠地扫在颊侧,那面颊流畅的轮廓堪称完美,又说不出来的熟悉。
萧璋忽然有些心慌。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心说一定是自己魔障了,知道屈漾也会弹琵琶,就觉得他怎么着都有点像“他”。
屈漾不可能是他。
那少年性子冷得很,脾气也差,不会像屈漾一样骚气又张扬,在天灵山的那两年,那少年平日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轻易不和别人说话,就连之后和他相熟,也只是偶尔玩笑罢了,根本不可能有屈漾那天晚上抱着他妩媚浪荡得没边儿的模样。
萧璋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知心里这种感觉是失望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