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的清璇早早没了母亲,也没什么姐妹亲戚,孙珏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担心清璇出嫁前孤单,就让李明英与她作伴,一同待在后院里。 后院本就偏僻,再加上孙珏担心有人走漏了自己强娶民女的风声,周围还安排了不少随行的侍卫看护,这一带便更人迹罕至了。 可偏偏不巧,大婚的清早,这里来了个侍卫们拦不住的人——杨桓。 杨桓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负责看守的侍卫们纷纷站在原地装瞎子,假装没看见这么个人。 而杨桓今日心中的烦闷,正是源于这场婚礼。 自两年前清璇横死后,他便甚少参加别人的婚礼,因为那满目刺眼的红,总是令他想起当年,他匆匆从南疆赶到尚书府,入目的也正是来不及撤掉的红色。 清璇被灌下了毒酒,吐出的鲜血,是触目惊心的红褐色。 清璇身上还穿着那件如火一般红艳的喜服,可她的身体却早已僵硬冰冷,毫无生机。任他痛哭流涕,后悔万分,怀中的人却再也不能睁眼,冲着他嫣然一笑了。 那杯毒酒带走的,不仅是清璇生命,也带走了杨桓为数不多的爱与温度。 自此后他只要看见别人大婚,张灯结彩,就免不了要落寞失意,到了夜深人静时,更要对着清璇的牌位独酌到天明。 为什么当年回程的脚步就不能更快一些呢?为什么早就发现长公主不安好心,却不能提早斩草除根呢? 悔恨之余,更多的是羡艳他人终成眷恋,自己却与清璇天人两隔,注定孤寂落寞。 今日这落寞之感,犹为更甚。 他一踏进眼前这花木葳蕤的小院,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扑面而来。小院的周围种满了枇杷树,亭亭如盖,脑海里猝不及防便响起了少女娇憨的声音来: “你们文人那些酸词,我可不喜欢,我就只知道,这枇杷树既能遮风挡雨,结的果子又好吃,我喜欢,就让爹爹种满我这亭芜院。” 当时的杨桓还是个少年,看见少女那模样,便笑不可支,乐道:“你放心,等你过了我杨家的门,我把杨家所有的地方都种上枇杷树。” 女孩便不乐意了,嘟着粉嫩的嘴唇:“那怎么行?你现在就种,正好我嫁过去就能吃果子了。” …… 风回小院亭芜绿,转眼又是一年的春天,当年手植的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杨桓抬头看了眼这小院的名字:亭芜院。 真巧,当年清璇在沈家的院子,也是亭芜院。 杨桓心中纷繁错乱,从上元节那晚看见了个姑娘之后,似乎走的每一步都能看见清璇的影子,那晚那个姑娘是,今日的大婚,庭院,枇杷树,无一不是。 清璇,你若还在,该有多好。 缓步踏入这小院,碰巧李明英正从房门里面出来,猛地看见杨桓,他吓的赶紧跪下行礼: “下官不知杨丞相大驾,还请杨丞相恕罪!” 杨桓神色淡淡,没让他起来,却问了别的问题: “你住这里?” “回丞相,此地乃小女的闺房。” 杨桓“唔”了一声,便说道:“看着此地清幽,的确适合女孩,你这院子的名字取的也甚好。” “小女喜静,这周围的草木便多了些。” 正说着,房里面的清璇等了半天也没见李明英回去,便有些急了,小步跑了出去,第一眼看到了,不是跪在地上爹爹,而是立在哪里,神色寡淡的杨桓。 心脏仿若在那可骤停了一般。 他沧桑了许多,却还是当年那清隽的眉眼。 耳边瞬间便响起长公主那尖利的声音: “他那样位高权重的男人,自然不屑同一个小小的尚书府联姻了,不然他为何要在大婚前外调去了南疆?不过是不忍心亲手杀了你罢了。” 是啊,那晚上元节,自己还亲眼看见他哄郡主开心呢。 薄情郎! 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清璇扭头就要进屋,不想再对着杨桓这张脸。可身后却传来李明英的呵斥: “清璇,站住!还不过来给丞相行礼!” 杨桓却心中一刺,却不动声色,说道:“你说她是谁?” 李明英微怔,恍惚想起来有人说过自己女儿同丞相的先夫人同名,便小心的解释:“回丞相,小女闺名李清璇,是内子起的名。” 这时清璇也走到了杨桓身边,跪着,僵硬说道:“给杨丞相请安。” 而杨桓的目光,就始终没离开过清璇。 方才清璇一走出来,便落入了杨桓的眼中,若说这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少女的那双眉眼,便当真是熟悉到似曾相识了。 当初也有个少女,有着同样的名字,有着一样的眼神。 冷硬的心,便因为这一缕的熟悉感而缓缓柔软,他忽然就温声问道: “那晚上元节的姑娘,是你?” 虽是问句,可话里的意思,却分明是毋庸置疑。 清璇咬着嘴唇,低眉不愿看他,可李明英却急的不停的给她使眼色,清璇不得不闷声说道:“正是我。” 杨桓毫不意外,倒是李明英大吃一惊! 天哪,这丫头那晚上到底见了多少人?惹了一个孙珏已经招架不住了,怎么还惹上杨丞相了?那是自己这种九品小官能惹得起的么? 李明英连忙说道:“小女不懂事,若是哪里冲撞了丞相,还请丞相莫要和小女一般见识。” 杨桓却注意到清璇眼角有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颗泪滴触碰,他难得的温柔了语气:“怎么?难道是被我吓着了?” 李明英这下发现自己女儿神色异常,面色苍白,眼中的泪将落未落,贝齿紧紧咬着下嘴唇,更是心疼不已,只当是清璇不愿意嫁给孙珏所致,眼看着丞相在自己面前,便索性什么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丞相,您有所不知,小女这次,乃是被逼婚!那孙公子用下官的性命威胁清璇,无奈之下,这才答应了这门婚事的,还请丞相做主,解了这桩婚吧!微臣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丞相!” ** 挂满了红绸带的大厅里坐满了宾客,孙珏的巡抚舅舅常严坐在上席的右边,而杨桓则坐在上席的左边,两人均低头打量着底下跪着的一对“新人”。 这场景像极了两人拜堂成亲,向长辈敬茶的模样。 可现场这鸦雀无声的气氛,又怎像一场婚礼的模样? 众人忐忑不安了好久好久,不知这面冷心硬的丞相今日打的是什么主意,一边的常严尚且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此时的气氛,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理会一边常严的抓耳挠腮,杨桓兀自品了一口茶,才冷笑一声: “常巡抚,你这外甥倒是出息了。” 常严一听这口气,便知自己心想事成了,一气呵成的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安的说道:“丞相恕罪!” 杨桓又品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孙珏,你自己说吧,你那些好事,正好告诉你舅舅。” 孙珏缩着脖子,犹犹豫豫的想了半天,又不停的瞄一边跪着的清璇,却怎么看怎么喜欢,她今日穿着喜服的模样真真是漂亮极了。 妄图留下清璇的念头战胜了一切恐惧,他鼓足勇气,梗着脖子,固执的说道:“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上元节那天,我与清璇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便匆匆结了婚事罢了!” 听到“一见钟情”这几个字,杨桓心里猛地一刺,抬眼又看到大堂里跪着的那个少女,眉眼中恍惚有从前沈清璇的影子,心里更是酸痛难耐。 杨桓的眼风便瞟到了李明英哪里。 李明英也急得很,刚忙跪下,连声说道:“丞相!您千万别听孙公子胡言乱语!他为了强迫清璇嫁给他,先是把下官关押在死牢,后又派随行侍卫软禁我父女两,今日若不是您及时赶来,清璇恐怕就……”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无不面色大变! 人们可能不知道当年丞相夫人暴毙的内幕,但却无人不知,当年那香消玉殒的少女,名字便是清璇。 而那个清璇,正是这位高权重的丞相心头的一根刺,触之生疼。 这些年来,杨桓周围的人都不敢轻易提起这个名字,可“清璇”这两个字却在这样的情景下,被猝不及防的喊出来…… 这孙珏,怕是凶多吉少! 在场的人里面,最急的还是常严,他膝行到孙珏身边,上去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 “你个逆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不过一个公子,并无官位傍身,你竟然还敢无故关押我大商的官员!谁给你的胆子!还不给李大人磕头道歉!” 这番话听起来严厉,但实际上还是避重就轻了。 招惹一个叫“清璇”的女子,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大婚的场景下,比犯了大商的律法,后果要残忍千倍万倍。 “本相看你家这公子,倒是喜欢清河县。” 杨桓微微勾起唇角,阴冷一笑,在座的人便纷纷胆战心惊,皆用哀怜的目光看着孙珏,叹他时运不济,怎么就触了丞相的逆鳞。 果然,众人又听杨桓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 “既然如此,本相怎能拂了他的意?那就让他在清河做个师爷,终生不得调迁,待到李县令致仕,便让他承了这县令的位置。只是李大人这女儿,着实与你无甚缘分,你两这婚事,便罢了罢。” 这轻轻巧巧的一番话,便让常严与孙珏两人如坠冰窟! 孙珏是世家的公子,往后入仕,那也肯定是四品起步,现在被杨桓贬做清河县的师爷,连九品都算不上的师爷,还终生不得调迁! 且不说这是给孙珏的仕途判了死刑,往后京城贵族们聚会,若谈起孙珏,那必定是他们家族的耻辱。 其残忍程度,也无异于死罪了。 ** 这荒唐的婚事随着杨桓的一番话而作罢,满屋的红绸带看起来像个笑话。 小郡王苏煜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此刻他与杨桓一同在知县府的后花园散步,一双眼睛不停打量杨桓脸上的神色,还暗自偷笑。 杨桓便无奈,叹气,说道:“看什么看,我脸上开花了?” 苏煜便风流一笑,满眼鸡贼:“丞相脸上自然是没开花了,可我倒是看见千年等铁树开了花。” 杨桓眉头一蹙,侧过脸看苏煜,不解的问道:“什么铁树开花?” 苏煜勾起唇角,,笑说:“知县的女儿小是小了点,不过养个几年,就是大姑娘了。” 这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杨桓却面色淡淡,沉声说道: “你莫要胡乱说,人家姑娘清清白白,你怎能随意坏了她的名声。自清璇两年前去了,我便再未想过再娶,至于今日出手帮这姑娘,不过是看她与清璇有几分的相似罢了。” 这姑娘穿着大红的嫁衣跪在自己面前,一双明净的眼里蓄满了清泪,盈盈一片。而跪在她身边的李明英,在提起孙珏时,更是一脸的恐惧与无助。 那一刻,他的心绪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场巨变。 两年前的清璇,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待嫁少女,独自一人面对凶残的苏玉琳的时候,是否这是这样的恐惧和无助? 她是否这是这样噙这泪水,等待自己的救助? 可偏偏…… 往事不堪回首,而再度睁眼,看见跪在面前的这一对父女,就这么下了决心—— 他绝不会让孙珏如愿娶到李清璇的。 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付出终生后悔的代价。 苏煜等了许久,没看见杨桓有什么动静,便笑开了,一根食指指着杨桓笑道:“怎么,我说中了吧?一提到这丫头,你神色便不太对。从前我老担心你孤身一人,还想着要不把我妹子便宜了你,现在看看,倒真是不必了。” 杨桓看着苏煜,没好气的说道:“一派胡言乱语!” 苏煜却还故作风流,摇着折扇说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惜取眼前人。杨丞相,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你后悔时,她已嫁人啊。” 杨桓正欲说什么,忽见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喘着大气说道: “丞相,郡王,不好了!李县令回去以后就口吐鲜血,昏过去了,不省人事啊!大夫说了,恐怕县令老爷是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