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野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踏进自家小区。
最后,他到底没把那些铁衣架直接丢掉,而是七拐八拐,终于找到路边一家废品回收站。
和老板讨价还价几个回合,十个铁衣架总共卖了一块五,差不多能买一斤打折的临期挂面。
兜里揣着两个脏兮兮的硬币,戚野打开家门,扑面而来的劣质酒气熏得人眼睛疼。
他忍不住用力眨了两下眼,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来来来!喝喝喝!”家里多了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大概是戚从峰在外头新交的朋友。醉汉们大剌剌歪倒在客厅里,丝毫不把刚进来的戚野当回事:“来给我戚哥满上!满上!不满上就是看不起人!”
戚野深吸一口气。
几乎条件反射想掉头就走,拔腿跑开前,他抬眼看了看窗外阴沉飘雪的天,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后沉默着进屋,锁好门。
也许并不需要过于担心,戚野安慰自己。
有那群所谓的好哥们好兄弟在,戚从峰忙着喝酒吹牛,顾不上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揍他。
“你!去!说你呢!”果然,歪在沙发上的戚从峰只是挥挥手,醉醺醺赶戚野去干活,“桌子给我收拾干净!擦干净!一点儿脏东西都不许留!”
茶几和餐桌上胡乱滚着用过的碗和空酒瓶,菜汤残酒混着下酒的鸡骨头,一起沾在桌面上,已经完全冷掉。
戚野没说什么,将空酒瓶仔细收好,用抹布擦干净桌子,然后端着碗进了厨房。
煤气灶上放着口铁锅,他揭开锅盖,里面的饭早被醉鬼们盛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块烧糊的锅巴粘在锅底。
戚野对此毫不意外,没用筷子或锅铲,直接上手。费了一会儿功夫,把那几块锅巴抠下来。
屋里没有暖气,锅巴和锅一起凉透了。
他一点儿不嫌弃,直接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冬日天气冷,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更是冰凉刺骨。
白天戚从峰拿铁衣架抽得毫无章法,逮哪儿抽哪儿,戚野手上都是一道一道的印子。如今手浸在水里,先是针扎一样疼,后来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假肢。
但戚野动作丝毫没慢下来,因为温度实在太低,稍慢一点,残余的水就会结成冰,把碗筷黏在一起难以分开。
他飞快洗完碗筷,用钢丝球刷过锅,回了自己的卧室。
这套老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戚从峰占据了主卧和客厅,戚野住在不朝阳的次卧。
阴面常年没阳光,为了省电,他没有开灯。
老式小区照明差,忽明忽暗的路灯根本照不进顶楼的房间,一片黑暗里,寒意似乎更凛冽了些。
“一口闷!一口闷!戚哥牛逼!”
听着客厅里醉鬼们的叫喊,戚野下意识想把手放到脸上捂暖,刚举起手,就摸到了右颊上的纱布。
女孩包扎得很仔细,纱布轻柔而牢固地包裹着伤口。
也许是药膏的功效,也许是他已经习惯了疼痛,不再像刚挨打时那样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没办法用脸暖手,戚野停顿几秒,把手放下,用力相互揉搓着,思考明天要去做什么。
手机坏了,无法移动支付,卖红薯一类的活计基本和他无缘。然而离正式开学还有整整十天,这十天里,戚野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哪怕是拿着袋子去街上捡垃圾卖废品,十天下来也能攒出不少钱。
戚野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那群醉鬼不再鬼哭狼嚎、被搓到通红的手终于有了些许知觉,才想好明天的计划。
下意识松了口气,他向后躺去,没收力,“咣当”一声把自己砸在只铺了一层床单的硬床板上。
没盖被子,没脱鞋子,直接闭上眼,就这么和衣睡了过去。
窗外云翳渐渐散开,一轮冬月高高悬挂在天空。沾了余雪,洒进室内的月光也一阵阵发凉。
月色清寒,照亮男孩在沉眠中依旧紧紧皱起、无法展开的眉眼。
*
翌日,天刚擦亮,戚野就起了床。
去往南面最繁华的几条商业街,他一户一户敲响沿街商铺的大门,询问他们需不需要为期十天的临时工。
收到的自然只有礼貌委婉的拒绝,以及一些毫不客气的嘲讽。
“什么意思啊小朋友?就打十天的工?你觉得我是开店还是做慈善?”戚野离开又一家店铺,走得远了,还能听见老板在背后和别人大声说话,“我说现在的小孩儿说谎真是一套一套的!勤工俭学怎么着也得一个月吧!十天把我当傻子耍呢!”
戚野面无表情地裹紧棉衣,没回嘴,只是在寒风里走得更快了些。
他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从街头走到街尾,再走向下一条街。没有任何一家店铺愿意收下他。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只过了一夜,他脸上的伤还没好,除了那块引人注意的纱布,还有其他深深浅浅的淤青,一看就是惹了什么事儿。
没有哪个老板愿意招进来一个麻烦。
很快,这几条商业街上的店铺被戚野转了个遍,只剩下一家才开业几天的火锅店。
火锅店在十字路口的好位置,从上到下占据了足足三层铺面。铺着崭新的红地毯,站在门边的迎宾笑容一个比一个标准灿烂。
戚野看看迎宾身上精致的制服,再低头,看看自己桃红色棉衣上露出的,一点儿已经泛灰发旧的棉絮。
停在几米外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走上前去。
大不了再被拒绝一次而已,这一上午下来,他已经很习惯了。
“啊,你这……”不出所料,领班听了戚野的来意,很是为难,“对不起,你太小了,我们这里不招你这么小的孩子……”
戚野点头:“嗯。”
他谢过领班,正想离开,看见对方冲自己身后招手:“南哥!”
“南哥,这有个小孩儿想打十天的工。”领班和刚进门的男人说明情况,“你看咱这儿能收他不?”
南哥看起来三十一二的年纪,顶着一头亮瞎眼的蓝毛,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的。一看就是在社会上混惯的人。
他没拿正眼看戚野,余光瞥过来:“这一丁点儿的,几根毛啊?”说话也相当口无遮拦。
戚野一点不在意南哥的态度:“十五。”
他特意多报了两岁,毕竟十三说出去确实太小。
“十五?你当你南哥瞎啊?”之前那些店铺老板都没提出异议,南哥一听就冷笑,“快滚!别搁这儿碍眼!”
戚野表情微微一僵。
他倒不是介意南哥的话,只是火锅店里暖气充足,非常暖和。现在又是吃饭的点,大厅里的火锅咕嘟咕嘟翻涌,冒着热辣的蒸汽。
在寒风中走得久了,他不免有些贪恋这短暂的温暖。
对这家火锅店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戚野并不气馁,转身准备离开。
“哎哎哎!”没走几步,身后,男人的嗓音愈发暴躁,“我让你滚去后面换衣服,你给我滚哪儿去?”
*
由于许建达要提前离开西川,原本定在正月十五的家庭聚会,不得不也跟着一同提前。
许愿陈诺两家关系好,逢年过节总是要聚一聚。尤其许建达回来的时候,通常会找时间在外面吃上一顿饭。
许愿坐在书桌前,听着客厅里的陶淑君打电话和许建丽抱怨:“就是说啊,这也太突然了,根本没个准备。其他馆子都早早定完了,让咱们这时候去哪儿吃饭呢?”
许愿正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是陈诺发来的消息:“放心,今天我也去。”
许愿一直提着的心勉强放下一半:“好。”
陈诺身体不好,许建丽心疼儿子,一般不允许他在外面吃饭。即使是家庭聚会,多半也不会让陈诺出来。
大概因为这是今年过年以来的头一回,才答应带上陈诺。
有陈诺在,许愿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一个人坐在饭桌上,独自面对家里的大人们。
陶淑君和许建丽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姑嫂两个终于敲定今晚吃饭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