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风平浪静,可洛阳城中却是流言四起。
李晄最近和怀真走得近,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皇帝面前露了把脸。
皇帝问了他的功课,又随便考较了一番,没想到这平素不起眼的幼子从容镇静应对如流,心下颇为惊异。
他哪知道,有其他兄弟们在场,最小的李晄可不敢出头。
“父皇肯定记住我了。”事后,兴奋的李晄拉住怀真炫耀个没完,“他对我印象深刻,我看得出来。他还说回头要召见我的老师,定然是在商量我的前途……”
怀真耐着性子听完,没好气道:“你想得太多了,连封号都没有,却在那里妄想前途无量。”
李晄被戳到了痛处,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闷声道:“老五不也没封王吗?”
怀真托着腮,哼道:“五皇兄病病殃殃的,能一样吗?”
李晄无话可说了,突然听到一阵琵琶声,好奇道:“你这望春台上还养了乐师?”
怀真叹了口气,淡淡道:“一个故人。”
董飞銮是董婕妤堂兄的女儿,按照辈分叫董婕妤一声姑母,美姿容,身段佳,且擅长乐器,曾在春和宫为皇帝弹奏过琵琶,受到嘉奖后生了异心,结果在勾引皇帝时被董婕妤抓了个正着……
自那以后,董婕妤和堂兄彻底闹翻,董飞銮也再未进过宫。
董家在室女①还活着的只剩她一人,虽然心存芥蒂,可终究也是亲族,所以怀真曾探访过,但她语气冷漠,让怀真管好自己就行了。
此后两人再未见面,直到她编舞贺寿主动求和。
怀真原本只是开口试探,没想到皇帝竟然同意了。次日一大早,董飞銮就打点好行装被送到了望春台。
一个人的命运,只需掌权者一句话便可改变,就是那么简单。
“哎,在宫里听曲子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出宫去看散乐百戏吧!”李晄提议道,“你去求父皇,就说为了养脚伤闷得太久了,想出去散散心,他肯定同意。”
皇帝果然答允,但是派了几名侍卫和一名太监作陪。
李晄说的是靖平楼,怀真第一次来,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李晄怕她走丢,只得紧紧拽着她的手腕,在人群里穿行。
舞台设在楼下大厅,周围宾客众多,热闹非凡。
两人闲逛了一会儿,老太监定好雅间后,便让侍卫将他们带上了楼。
楼上沿雕栏设有三面雅间,皆由纱屏隔开,门上挂有珠帘,后方有一条迂回长廊,一面靠窗,一面正对各个雅间。
窗下设有盆景百宝架等,尚未开场,所以走廊里不时有人走动。
怀真进了雅间,打起帘子,趴在栏杆上好奇地张望,舞台很大,仆役们正忙着换景,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李晄拽了拽袖子。
“过来!”李晄神秘兮兮地将她拉了出去,沿着长廊跑了下去,就见大堂西南角的高窗下,聚着一堆人在议论什么。
“郑老相公到现在还没出声吗?”一个略粗豪的声音问道。
“淮安侯也没说话呀,谁知道他们两家怎么打算的。”
怀真不解地望向李晄,正欲发问,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不如淮安侯和郑家结亲,庆阳王世子娶公主算了,反正都是姨表亲戚,这样收场也不上伤脸面。”
人群不由哄笑起来,一个中年人道:“哪有把嫡公主嫁到藩地的道理?皇后娘娘和王家都不会同意的。”
有人反驳道:“公主偷情偷到人尽皆知,这郑家又不是小门小户,能咽下这口气?”
“你说这郑家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公主就瞧不上呢?前些天还传闻要在年底办婚事,这下子好了……”
“也不能全怪公主,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崔世子明知公主许了人家,还勾搭她做那荒唐事,对得起谁呀?”
“兴许是公主怕成婚后没机会,才主动邀请崔世子幽会呢,听说是在公主的闺房被捉奸的,一群太监宫女们推开门,两人还滚在一起难分难解……”
怀真被这添油加醋的描述恶心得几欲作呕,一转头看到李晄竟听得满脸陶醉,气得踩了他一脚,转身匆匆跑了回去。
李晄忙追了上去,看到她正指指点点和老太监说着什么,应该是让他去设法阻止。
老太监脸上犯难,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你可听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晄道:“别瞎操心了,你总不能把百姓的嘴都堵上吧?再说了,这又不是子虚乌有……”
“嘘,”老太监忙示意李晄噤声,惶恐道:“殿下,这事儿就当没听过,回去后千万别提。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今天演的曲目是《东海黄公》,众人皆看得津津有味,叫好声不断,特别是人虎相搏时,场中吆喝声震天。
怀真却有些心不在焉,越想越后怕,乃至冷汗湿透了重衣。
如果喝了酒的是她,捉奸的是抱善,那么恐怕就不是一帮宫女太监围观,而是殿中所有宾客吧?
想到这里,不由得因激愤和恐惧而牙关打颤。
崔晏和抱善是姨表兄妹,平素却并不亲近,应该是临时起意决定合作的。想让她身败名裂的是抱善,那么崔晏呢?用那样龌龊的计策,只为得到她的身子?她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也定亲了。
当日她离开菱荇苑时周围并无异样,也没看到抱善,那么抱善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如果说她正好撞到了药效发作的崔晏,那么为何不逃跑呢?他们安排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意外?还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暗中算计了抱善?给她通风报信的是辛谧,可她和元嘉都决裂了,为何要帮自己?
总不会是辛谧假意投诚,真心效忠的还是元嘉?
回来的车上,李晄发觉怀真的异常,安慰道:“世上男人多得是,没必要为了崔晏这个狗东西伤怀,我知道你喜欢……”
“才不是呢!”怀真嫌恶地皱眉。
李晄挠了挠头,道:“这样最好。要拿得起放得下,要不是这件事传开,京中还不知道崔晏订婚了……”
怀真却似完全没听到,若有所思地问,“你说,为什么历朝历代掌权的皇后和太后不少,却鲜少有公主?难道女子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李晄开玩笑道:“不想出嫁还可以出家呀!”
怀真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不悦道:“少插科打诨。”
李晄疼得直吸气,抱怨道:“我知道你被抱善抢了男人,心里有气,可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啊,我又没惹你?再说了,女人掌什么权呀,等你们女人什么时候能冲锋陷阵了再说……”
他后面说的话怀真完全听不到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女人掌什么权呀,等你们女人什么时候能冲锋陷阵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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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用晚膳。
怀真不知何时进来了,悄悄屏退了旁边的侍膳太监,轻手轻脚地布菜盛汤。
皇帝只顾盯着食案上的奏章翻阅,没注意到换人了,直到眼前的字迹突然亮堂起来,一抬头才看见怀真捧了盏灯烛,正笑嘻嘻瞧着他,灯光下笑靥如花天真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