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狭长的凤目紧紧盯在她身上,剥皮穿骨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好些时日未见,这贱人竟又不大一样了。 一身简便素净的装束,用的缎料却明显是出自汴京声名最盛的“拂绿轩”。而那张脸,更是洗尽铅华,渐渐绽出羊脂玉般的莹润。 就连府中的风水宝地莲馨苑父亲也大方地赏给了她居住,当初过去自己几次三番央求父亲将莲馨苑赐给自己,父亲都未曾答应,如今却便宜了这个贱人! 陆棠闻声身形一顿,缓缓回过身来,笑道,“哟,是你啊。” 她一身简单装扮,却是一针一线,一寸一缕,俱恰到好处贴衬了她纤细柔韧的腰肢。一身英气飒飒,像极云破初晓,碎光跃然而出。 陆清死死地盯着陆棠,想到自己被打断右臂以来,无论是心理、精神还是身体上,日日夜夜都要饱受断臂之后的痛楚与折磨,心头的怒火便遏制不住地涌上心头,语气也愈发尖酸刻薄,“呵,二妹受了父亲的一点重用,果然是派头不一样了,连府里最基本的礼数都忘记了,见了我这个嫡姐,连姐姐也不知道叫了?” 陆棠目光淡淡地看着陆清,轻轻一笑,“怎么,大姐不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伤,又跑出来作妖,就不怕右手废了,连左手也保不住了?” 多日不见,陆清清瘦了不少,妆容虽然比往常更为艳丽,却掩不住她神色间的阴霾,和脸上的刻薄与眼底的阴狠。 这些日子,她常常会听到府里一些关于这位大小姐的消息,诸如她打碎了多少件古董,惩戒了多少个丫鬟,辱骂了多少名太医…… 从前高高在上的骄纵横蛮,也变成了跌落泥泞般的暴躁易怒,终日沉浸在废沦为残废的阴霾中。 老实说,这会儿会见到陆清在她面前这么跳,她还是真是有些惊讶。 陆棠的一句话犹如一记狠辣的巴掌,扇得陆清面色霍然爆红,“你给我住口!” 右臂被断以来,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过着如行尸走肉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也不敢露面于人前,生怕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她,嗤笑她堂堂将军府的嫡小姐,竟如丧家之犬般沦为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残废! 一想到这些,陆清不禁羞愤难当,目中猛地蹿起凶狠的火光,“陆棠,你不要以为你凭借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暂时得了父亲的重用就能如此嚣张!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娘在的一天,这陆家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冯氏的身后是冯国公府,就是父亲也会忌惮几分。何况她的大哥乃师从溟山,天纵英才,不仅最得舅舅偏疼,在陆家家族地位也绝对超然。 只要有大哥在,有冯家在,她和母亲就有依怙,又何惧区区一个陆棠? 陆棠笑了笑,“哦,你亲娘这么厉害,怎么连你的右手都护不住呢?” “你!——”陆清怒极,正要发作,忽然想起娘曾再三叮嘱,叫她这些时日不要主动招惹陆棠,务必暂且忍耐,便生生按捺下了心头的怒火,恨声道,“陆棠,你以为父亲是真的对你恩宠有加?简直是痴人做梦!父亲不过看在甄武大会临近有心要利用你罢了!这陆府到底还是我娘说得算,你这辈子都只可能是庶出的贱命!你得意不了多久了,接下来就有你的好果子吃!” 有母亲坐镇后宅,有舅舅替她撑腰,是以这段时间,她即便成了残废,父亲也时常差人来关怀询问,不曾因为重用陆棠,而冷落了她。 可见无论如何,她这将军府嫡小姐的位置永远都不会改变,陆棠也永远别妄想爬到她头上去! 陆棠不禁冷笑,“陆府是你娘说得算?看来冯家的手挺长啊,还伸到我陆家的后宅来了?不知道父亲听到大姐你这番话会作何感想啊?” 陆清心头一慌,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失言,顿时火气更盛,恶狠狠地瞪着陆棠,“陆棠,我告诉你,父亲一向是最疼爱我的!你若是敢在父亲面前乱嚼舌根,挑唆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棠眉宇微挑,目光沉冷如月映寒江,冷笑道,“就凭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如世间最尖锐的刀锋,狠狠地刺进陆清的心口。 若不是陆棠这贱人打残她的右臂,她何至于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一念及至此,她不由得面色扭曲,额间暴起根根青筋,指着陆棠的鼻尖狠狠地吼道,“陆棠你这个贱——” 话还没说完,左手却忽然被陆棠擒住,动弹不得。 陆棠眼底似有火光闪动,嘴角仍含着浅浅的笑意,“大姐,手可别乱指呀,你难道还想再尝尝断骨的滋味?还是说,大姐你想试试从一个废物,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骨骼间格格作响的声音惊得陆清面色惨白,昔日右臂尽断的恐惧倏然爬上心头,那种彻骨彻心的巨大,犹如梦魇,令她浑身颤抖不止。 陆清强自硬撑,厉声喝道,“陆棠你,你放肆!你敢这样做,父亲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已经开始相信陆棠绝对有胆子连她左手一并打残,却仍不想在她面前放低自己的身份! 陆棠看出她眼底的惊惧,不禁轻轻一哂,松手任她摔倒在一旁,提步往前走,“放心,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才刚崭露头角,但脚跟还没站稳,没必要做得太绝给自己惹麻烦。 陆清狼狈地跌在地上,抬头仰视着陆棠。 通身的光华气派与傲然威势,如今和父亲比起来竟都不遑多让。她不禁惊颤万分,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陆棠却忽然停下来,微微侧过头,笑了笑,“大姐你下次出来千万少抹些粉,有些人天生面相丑恶,粉抹得再厚也遮不住她的烂骨黑心,凭白可惜了这上好的脂粉。” 说完,她还甩了甩手,生怕脏了她的手。 陆清恨极,齿间咬得格格作响,但一想起大哥不日便会回府了,又立即起身,冲着陆棠离去的背影厉声吼道,“陆棠,你别太得意!天堂和地狱只是一线之隔,很快我便让你好好尝尝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滋味!你给我等着!” 陆清的凶狠叫嚣,陆棠听得清楚,但并未当回事,她真正疑惑的却是陆清忽然间转变的态度。 刚才,陆清虽依旧面带病容,却一扫往日的阴霾与颓丧,不仅整个人精神大振,对自己冷嘲热讽,眉宇间更是隐隐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狠辣,看自己的眼神犹似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这反应不太对劲啊,难道…… 陆棠正思索,忽然被前方一阵嘈杂的动静打算思绪,抬眼一看,却见前院下人扎聚成堆,拎着扫帚端着水盆,忙里忙外来回奔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得的喜悦与骄傲。 陆棠愣在原地,这才发现陆府的大门新刷了朱红的漆,色泽鲜艳如新,檐下挂着巨大而硕红的灯笼,就连道路两旁的草坪都已经被修建过,宽阔的石子路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陆宗正一向注重名声,不喜表面上的铺张,在尉帝面前更是装得一手清廉好官,避免帝王忌惮。是以府里极少会像这样兴师动众,但现在看来……难道是有什么喜事值得全陆府大动员? “算了,大概也是与我不相干的。”陆棠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便转身向莲馨苑走去。 回到院里,知韵等一众丫鬟早早地侯在门口,等陆棠回来后方才进入屋里,打点好洗漱的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并准备好了几样简单的早餐。 陆棠简单地擦拭完额上的汗,随口问道,“府里今日这样劳师动众,是有什么喜事吗?” 知韵盛好粥递给她,规规矩矩地道,“回二小姐,府里的确是有喜事。” 陆棠刚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却听知韵道,“听说是府里的大少爷要回来了。” 陆棠猛然一惊,险些咬了舌头。 “什么?” 知韵以为陆棠只是惊讶府里竟还有位大少爷,便解释道,“二小姐您怕是忘了,府里还有一位大少爷呢,只是他自小便因天资过人被送往溟山去修行了。府里的下人说,大少爷已经遣人传来了书信,不日便会回府了,老爷和夫人已经十多年未曾见过大少爷了,府里自然是要打理一新,迎接大少爷的。” 陆棠不由得紧紧握着手中的碗,两道柳眉微微拧出一个浅浅的“川”。 难怪府中上下忙成一团,陆清也立即换了副趾高气昂的派头,原来是陆谨要回来了。 这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与陆谨和冯氏之间的战火,将会如同添了薪火的烈火,熊熊燃起,不死不休。 然而眼下她对陆谨除了片面的了解,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 陆棠不经意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大哥,那么小的年纪就被溟山看中了,想必实力肯定不一般吧?” 知韵道,“这是自然,大少爷自小就天赋过人,沉熟稳重,小小年纪便已熟读兵法百书,在北尉更有神童之称。不过大少爷很小的时候便去了溟山,奴婢甚少见他,只听说大少爷习武极其刻苦,深得溟山师宗的真传,日后继承老爷的衣钵,定能将将军府发扬光大。” 陆棠眉头拧得更紧,不由得微微叹出一口气,看来这位陆家嫡子的确是个棘手的麻烦啊。 她正出神,门口忽然有下人来报,“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一趟松涛苑。” 嗯?陆宗正?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