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边往闲和苑的方向走,边思忖着。 甄武大会她是肯定要参加的,那是一个接触外界、锻炼自身的好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 “奴婢见过二小姐。” “小人见过二小姐。” 陆棠闻声一愣,抬眼往前一看,却见原本凄清荒僻、少有人烟的闲和苑门前,此时竟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挤了不下十来个丫鬟小厮,每个人都仿佛是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似的,神色恭敬地齐齐朝她俯身行礼。 她瞥了眼屋内,里面暗沉沉的没有动静,想来容与那家伙应该已经离开了。 为首一名穿着黛色衣裳的丫鬟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奴婢知韵见过二小姐,老爷特地命奴婢们过来照顾二小姐的生活起居,二小姐今后若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奴婢。” 陆棠面色不变地看着她,心底却暗暗一哂。陆宗正这老狐狸动作还真快,派人来照顾她?恐怕除了示好,更多还是为了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监视她吧? 毕竟她现在既神秘又抢眼,牛逼得像二世祖一样。所以方才在书房里,陆宗正才会费心打探,他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精光,她可都看在眼里。要不是她抬出容与这个“神秘男子”震慑住了他,恐怕,她今日未必能走得出书房。 陆棠笑了笑,“既然是父亲派来的,我就收下了。你们跟着我,我自然不会薄待你们……” 知韵低头敛目,正要答话,却听陆棠话锋一转,明明看似温和的浅笑里却忽然寒意凛凛,“只是你们要想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我这人最讨厌阳奉阴违、偷鸡摸狗的人,不然,绿衣姑娘那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知韵和一众下人登时脸色遽变,齐齐跪倒,“奴婢今后定会尽心照料二小姐,绝不敢有二心!” 陆棠微微一笑,“如此最好,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知韵上前福了福,语气更加恭谨地道,“二小姐,老爷说闲和苑寒气太重,不宜养伤,所以特命奴婢带您移居到莲馨苑静养。” “莲馨苑?” 知韵道,“是,莲馨苑是整个陆府难得的一处风水宝地,那儿临着莲池,环境秀美,尤其是池里的莲叶四季常青,过去大小姐曾几次央求老爷将莲馨苑赐给她,老爷都不曾答应。” 陆棠挑了挑眉,看来陆宗正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啊。尤其是府里的这些人,也因着陆宗正对她的重视,态度更是来了个四百八十度大转变。 知韵低眉顺首继续道,“二小姐您且随奴婢来,屋子里的旧物就暂且搁置吧,莲馨苑的一切都已经收拾安排妥当了,六姨娘也会随您一块儿搬过去住。” 娘竟然也搬过去了? “我知道了。”陆棠应了一声,心里不禁腹诽。 陆宗正那老狐狸把原主扔在这荒僻之地十多年也不曾过问,怎么会好端端地献殷勤呢? 显然非奸即盗啊! *** 整个莲馨苑极大,从院门进入,穿过重重黛色的高墙后,眼界便霍然开朗。 一池青碧的荷叶连天排开,亭亭玉立,风一吹莲香淡淡,涟漪层层,一直连向陆棠居住的主院—— 檐牙高啄,朱门镂窗,目光所及之处庄严华美至极,又不失清幽静雅。 “果然是风水宝地,陆宗正这老狐狸真下得了本啊。”陆棠轻笑,旋即转身前往六姨娘居住的侧院。 六姨娘早早地就守在门口了,一见陆棠走来,便立即迎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拉着陆棠往屋里走,刚落座就急忙问道,“棠儿,快让娘看看,你伤哪儿了?” 陆棠拉住她的手,温和地笑道,“娘,我没受伤。” “瞎说,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昨日在祠堂里与你父亲大打出手,受了极重的伤,浑身都是血……”六姨娘面色苍白,望着陆棠瞬间红了眼睛,“老爷下了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你,娘怕给你惹麻烦,这心里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 陆棠看着六姨娘眼睑下的一片乌青,不禁有些心疼。她握着六姨娘的手,轻轻地拍着,微笑道,“娘,只是一点点小伤,大夫已经给我瞧过了,不碍事的。您看,我这不生龙活虎的吗?” “你还贫嘴。”六姨娘柳眉微颦,微红的眼睛里泪光闪烁,“娘虽然不知道昨日祠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你父亲毕竟是北尉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你和他正面硬拼,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该如何是好……” 陆棠为她拭了拭眼角的泪,安慰道,“娘,您别担心,我好着呢,我必竟是陆家的女儿,虎毒不食子,他即便再狠心也不会真的对我下死手。” 这话倒是实话,陆宗正那种假仁假义之人,断不会让自己背上弑杀亲女儿的丑名。 “话虽如此,但你父亲毕竟是陆家的一家之主,你日后在府里还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日子,万一惹恼了他,今后你在府里的日子可就更加艰难了……万幸的是这次他没有怪罪下来,但是棠儿,你以后行事可万万不能再这样鲁莽了,知道吗?” 嘴上虽是在责备她莽撞行事,不该与陆宗正起正面冲突,语气里却含着满满的担心,担心她受伤,担心她开罪陆宗正后将来在府里的凶险处境。 陆棠眼底不禁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低声宽慰道,“娘,我知道的。这次祠堂一事虽然凶险,但也是值得的,如今父亲已经开始重用我了,府里上下也断然再不会怠慢您,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六姨娘却摇摇头,紧紧攥着陆棠的手,语气坚决地道,“如果这泼天的荣华富贵是要你日日夜夜在刀尖上摸爬滚打拿命去闯,那娘宁可搬回那简陋的小木屋里清苦一生,也好过每日心惊肉跳担心你的安危!” 陆棠闻言,整个心都忽然在这一刻滚烫起来,她轻轻地偎进六姨娘的怀里,枕着她怀里淡淡的母爱香气,轻声道,“娘,我知道的……” 她知道六姨娘的担心,也懂得她给予自己的毫无保留的母爱。 六姨娘眉眼低垂,忧心地道,“棠儿,冯氏坐镇陆家后宅数十年,表面上佯装出来的端庄背后,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阴狠毒辣,何况她的背后还有庞大的冯国公府撑腰。你这次打残了陆清,虽然有你父亲暂时给你压着,但冯氏和冯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出什么阴险的法子来报复你。” 陆棠轻轻地道,“娘,我会小心提防的。如今的我已经不会再任人揉搓了,冯氏想要对付我,也要先掂量几分。” 陆清是府里嫡出的大小姐,又是冯氏心尖上疼宠的女儿,依冯氏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性子,她与自己必然是不死不休的。 如果单单一个冯氏还不足畏惧,但冯氏的背后是势力庞大的冯家,身旁又有陆谨这样一个强大的助力。而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人单势薄,几乎毫无依护,的确是艰难重重,稍有不慎,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娘人微言轻,在这府里帮不了你什么忙,你自己行事千万要小心。”六姨娘揽住陆棠的肩,不免轻轻地叹了声气。 陆棠微微点头,心头却浮起一抹疑惑。 从进屋到现在,六姨娘关心她的伤势,担心她的处境,责备她的莽撞,提醒她的安危,却独独不曾过问她从哪儿来的这些本事。 她从一个十几年来都蜷缩在后宅里仰人鼻息的窝囊废骤然崛起,如果说之前她重惩丫鬟、击溃护卫只是小试身手,六姨娘不曾过问或许情有可原。但如今她连冯子之和她老子都打了,这么骇人听闻的变化,六姨娘难道就不会感到奇怪吗? 她想开口,却不知如何问起,只得暂时敛起心头的疑惑,将头轻轻地埋进六姨娘的怀里,“娘,您放心,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危,不会让人轻易伤害到我的。” 亦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陆棠微微垂下眼睛,密密长睫下,眼底一片清凛。 从孤儿院的记事起,她二十多年的孤军生涯里,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孤军奋战,亲情于她而言从来都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空梦。然而却没想到如今空梦成真,她在这片不属于她的异世里,在六姨娘的母爱里,找到了她人生中曾一度缺失的亲情。 便是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羁绊,同时也有了一把守护这份羁绊的剑与铠甲。 过去她或许了无牵挂孑然一身,但如今她愿为了这份羁绊,戎装操刀,愈战愈强。 *** 入夜,陆棠屏退了屋里候着的下人,伺候六姨娘歇下,捻着消过毒的长针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扶过她的后脑,稍稍一滞,便见六姨娘阖上双眼,呼吸声渐渐趋于平静。 她打算给六姨娘逼毒。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六姨娘,因为即便说了也是凭白让她担心,倒不如瞒着她。况且逼毒的过程太痛苦,而她身子那么虚,肯定承受不住,所以只能先让她昏睡几个时辰。 陆棠望着六姨娘平静的睡颜,暖黄的灯光下,她清凛的眼底火光熠熠,却比窗外的孤月更森凉。 两个时辰后,六姨娘脸上的青紫终于消散,虽依然苍白得可怕,却多了几分难得的平静。 陆棠不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烦躁。 这毒是逼出来了,但因为中毒太久,六姨娘的身体早已损耗得不成样。光靠陆宗正赏的那些药材补品是完全不够的,得想办法弄到那些珍稀的名贵药材给六姨娘好好调养,培元固本。 但问题是,上哪儿去找呢?宫里?宫里的宝贝药材肯定多,但她现在一不会飞,二还带着伤,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进有重兵把守的皇宫重地啊。 陆棠甩了甩脑袋,算了,先养伤,后面再做打算吧。 *** 时间一晃便是小半个月。 六姨娘自那□□了毒之后,身子虽因元气大伤依然虚弱不堪,精神却大有改善。加上陆棠一直用陆宗正赏赐下来的补品给她调理身体,培元续命,总算维持住了平稳。 陆宗正偶尔会过来指点一二,并禁止闲杂人等靠近莲馨苑打扰陆棠修养。冯氏派来的几个探子也只能在周围徘徊不敢靠近,如此一来,陆棠倒也乐得清闲。 她每天照例早起,屏退身旁伺候的下人到莲池边上打坐。 偌大的莲池暖阳新上,晨雾时稠时稀,顺着阵阵微风掠向一池接天的莲叶,偶尔能从中窥见乍现即隐的春华。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美好,却忽悠一阵清幽的风刮来,刮起缕缕淡淡的沉木香,明明气息极浅,却瞬间盖过了这漫天的莲叶香。 陆棠闭目静坐,眼角渐渐浮起笑意,某人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她早已见怪不怪了,陆府纵使有重兵把守,某人也依然是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