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伸手在浴桶中探了探,对身后的周家女婢道:“太烫了,再打两盆凉水来。”
一边说着,绕过屏风,拉开帘幕,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杨宜君道:“娘子,水快得了。”
傍晚时分杨宜君才在外面院子里洗了头,夏日头发干的快,就是她这样厚密的头发天将将擦黑也干了七八成。此时头发摸起来还有一丝潮意,但已经不妨碍绾起来洗澡了。
晴雯在自家娘子身后,替她梳通头发,摸着缎子似的青丝,忍不住道:“娘子的头发就是放着不梳,也是根根分明的。”
这样说着,晴雯取了两支折股钗,将杨宜君的一头青丝总绾起来。虽然还有些乱,但洗澡是不妨碍了。
杨宜君对着镜子看了看,放下刚刚梳头时手中把玩的裁纸刀,站起身来:“行了,你们不必管我了,去继续收拾行李罢。明日就要回城了,许多事要做呢。”
昨日送了吴家郎君娘子回城,其实此时避暑别苑的富贵人家都到了要回城的时候。避暑别苑本就是为了避暑所用,而七月半中元节之后,即使白日里依旧日头高挂、暑气难消,夜间也渐渐生出沁骨寒意了。这样一来,避暑也就没有必要了。
今日是七月十三,之所以选在七月十四回城,则是因为中元节要过节——中元节是地官大帝解厄的日子,不过此时祭祀道教地官大帝已经不盛了,七月半最盛大的是佛家的盂兰盆节。七月半时,各家要在寺庙为已逝的先人奉献,大户人家更讲究,还要请高僧在庙中做相应法会。
打凉水的周家女婢进来了,兑好了水后听从吩咐就去收拾行李去了。平儿也去了,只有晴雯一个人留了下来服侍杨宜君沐浴。
“砰咚——喵——”忽然院墙上传来一声响动,叫杨宜君忍不住抬了一下头。但又因为猫叫,让她以为只是一只野猫:“是只野狸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飞快地撞开窗户,就地一滚。在杨宜君和晴雯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一把马刀就抵在了杨宜君的脖子上:“不准叫!”
下意识要叫的晴雯像是一下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失了声,满脸惊慌,不知所措。相比之下,成为人质的杨宜君倒是要镇定的多。她的手扶住了梳妆台,慢慢抬起了头,她的脸上并无惊慌之色,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就像是一只不识红尘的小兽,又纯又野又好奇。
见到突然闯进来的歹人的脸,正是‘赵淼’,杨宜君似乎惊讶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但她没有低下头,而是依旧仰着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对方——杨宜君恃靓行凶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自己是美的,也知道怎样的自己可以更美。
房间里的灯烛不算太亮,有一盏就点在妆台铜镜旁。灯烛的光在杨宜君的脸上洒下明亮与昏暗交相辉映,而火苗还映在她的眼睛里明明灭灭地跃动。
当她目不转睛地看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最动人的时候。一方面是为她的美丽眩晕,纯粹的来自美貌的冲击。另一方面,则是被注视的人很难相信她会长久注视一个人,就像凡人很难相信女神会爱上一个凡人一样——不过,一旦确定女神真的会爱上凡间男子的事实,就更难以自拔了。
原来,她是真的可以被打动的。
而就是这一刻,在对方怔忡的一瞬间,杨宜君拿起了刚刚随手扔在桌上的裁纸刀。刀子是象牙手柄的,柄底嵌了一块纯净的黄玉,刀鞘则是银质的,上面有精美的花纹。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凶器,反而像是一件玩物。
实际也差不多,这是杨宜君亲手设计定制的,说是用来裁纸写字,但更多被杨宜君把玩。
只不过,这把裁纸刀因为杨宜君的个人喜好,刀身本身的锋利却是一点儿不差的。用了最好的材料,请了高明的刀匠,最后磨出的刀刃仿佛一泓秋水。
杨宜君是会动刀子的小娘子,她似乎天生就喜欢这些锋利的、危险的,有杀伤力的东西。
刀子从银质刀鞘中抽出,此时‘赵淼’对杨宜君的挟制还没有解除,她只能先划向对方执刀的右手手腕。
高溶的怔忡只是一瞬间的事,小刀□□之后他就动了。而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他比她更快,也更有力量,这个时候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让对方丧命。
然而他的本意是挟持此间主人避难,现在外面有追兵,这里死了人一时没有问题,却会让他避难变得更难...到底执刀的手没有刺下去,割伤杨宜君纤细的脖颈。而是按住杨宜君肩膀的左手松开了,然后飞快地在小刀切到右手手腕前,钳住杨宜君的手用力。
‘当啷’一声,疼痛之下小刀跌落了下来。
杨宜君咬了咬嘴唇:“你...你不是孟伯父家的子侄么?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