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一开始并未觉得是在唤她,直到那人离得近了,低声又唤了一句:“阿梨表妹。”
她这才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披着黑色大氅,剑眉星目,气质冷峻,模样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若非那声表妹,白梨还真未想起他是谁,毕竟面前的少年只存在她的记忆中,且即便是在记忆里,出现的次数也不算太多。
这是她舅舅独子,也是她的表哥,宋拾越。
“表哥……”白梨下意识就要起身打招呼,只是……她没力气站起来,药性只解了一点,她并不能自由行动。
宋拾发现表妹有些不妥,看向揽着她的人,方才一照面的时候,他已认出这人是谁。
大理寺少卿无缘无故不会和表妹在一处,加上表妹身有异样,怕是出了什么事。
宋拾越抿着唇,眼中浮现担忧和关切,只是这会儿周围都是人,并不好细问,只暂且忍耐下来。
周清韫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他也知道这少年是谁,除了之前为了探查白梨,将她的关系都查了个遍以外,还有父亲好友——荟松书院的山长来府时提过,说他有一位学生,极为聪敏。
现在已经连中三元,只待来年春闱。
性子又沉着冷静,且不骄不躁,是可塑之才。
之前了解到此人,周清韫还有几分欣赏,等人过了春闱,打算提拔一二,可这会儿,他却未有此意,反而又看了那少年两眼。
阿梨……表妹?倒是唤的颇为亲密。
周清韫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道:“既是阿梨的表哥,坐下说话便是。”
白梨听见他这么唤,可以说是十分诧异。
这个称呼,确实是有些过,宋拾越抿了唇,又凝了神色,目光打量着周清韫。
两人亲昵姿态明显非阿梨表妹自愿,尚还能解释,但这个称呼,若非有些瓜葛,怕是唤不出来。
周清韫神情自若,像是完全没注意他的眼神似的。
此处不是质问的地方,宋拾越在一旁坐下,身子向着表妹那边侧了侧,同周清韫微拱手,沉声道:“周大人。”
“宋公子。”周清韫颌首,余光看到两人的大氅挨在了一处,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身侧揽了揽。
倒是……有些碍眼。
白梨知道她这位表哥在荟松书院读书,又是来年春闱,想来会识得一些官员,对他认识身旁这人并无惊讶,不过身边这人怎么会认识表哥?
“荟松书院的许山长是我父亲好友,来府时对宋公子多有提及。”周清韫解释道,“言谈之间常有夸赞。”
白梨恍然,原是这样,怪不得。
“是老师抬爱。”宋拾越道。
这话实在谦虚。
白梨不由侧目,就算她不如何懂这时候的科举制度,也知道连中三元是极难的,表哥优秀,当得称赞,更何况,她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发现这位表哥还是个过目不忘的,过目不忘啊,她从前背历史政治的时候,有多希望自己能过目不忘。
甚至那时候边啃面包边背书,都想着若是吃书能记住的话,她撑死也要吃了它。
有些人看一遍就能记得,有些人磕十遍合书就忘。
这大概就是世界的参差了。
羡慕,真的羡慕哭了。
她这个目光实在是有些奇异,宋拾越略有些疑惑:“表妹……可有事?”
为何这么看他?
白梨先是摇了摇头,又想起一件事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表哥,你能倒着背书吗?”
她从前听说隔壁学校有个学霸,记忆力十分强,可以倒着背书,她没亲眼见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拾越眉心微颦,似是不解:“为何要倒着背?”
“只是听说,过目不忘的人,能够倒背如流?”白梨小声解释道。
“不曾试过。”宋拾越回道。
白梨刚觉得那个传闻或许有假,就听见表哥又道:“不过,应当不难。”
不难?
躲在斗篷里的小鸟拱了出来,顶着浑身的炸毛替白梨歪了歪小脑袋。
白梨默默给小鸟顺毛毛,听表哥在那里认真解释。
“正和倒都是一样,无甚分别。”宋拾越道。
有分别的,分别大了。
“能够正着背,自然也能倒着。”宋拾越又道。
不能,这个真不能。
周清韫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看着她不自觉鼓起的脸颊,手指微动,道:“宋公子过目不忘,自是觉得容易,倒是不知,于我们常人而言,算是一件难事。”
白梨耳朵动了动,仰起脸看了过去。
宋拾越抬眼看向周清韫,这话属实有些奇怪,他未曾说倒背如流于常人不难,毕竟书院中的学子也鲜有过目不忘之人,他也清楚,自己尚算有些天赋。
他所说的,也只是对于他而言。
只是这人,似乎有些歪曲他的意思。
另外,他口中为何要说“我们”,老师曾在他面前多有赞叹,赞叹周氏公子周清韫有高世之智,乃天纵之才。
他也是过目不忘的。
宋拾越眉心微颦,思索着看向周清韫。
“宋公子何以这般看我?”周清韫笑道,“我所言,可有哪里不妥?”
宋拾越尚未回答,忽的震动又至,他下意识地想去护着表妹,不妨有人已先他一步。
剧烈晃动之中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那周公子将表妹牢牢护在身下。
眼睛被晃的有些晕,宋拾越闭了眼睛,忍耐着着动静过去。
这次的震动不如第一次那么强烈,持续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长,众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结束之后,又坐起来说话。
之前喊话的婆婆,转过来问还会不会有震动,要不要再跟大家说,只刚转过来,便看到这小两口旁边多了个人,刚才只顾着哄小孙女说话,倒是没注意,瞧着人长得俊俏,于是多看了好几眼,笑呵呵打趣道:“呦,这小公子生的可真好,瞧你跟这新媳妇儿有些相像,可是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她兄长?”
有些像?
周清韫看了一眼宋拾越,分明一点都不像。
白梨倒是知道是有些像的,她的记忆里,那位舅舅曾说过,原主的嘴唇下巴和表哥很像,都像母亲,只不过她有些肉,表哥没有,所以除了亲近的人,常人看不大出来。
倒是没想这婆婆一眼就瞧出来了。
宋拾越却与两人不同,注意力并未集中在样貌相似上面,而是在新媳妇儿这几个字上。
新媳妇儿?什么新媳妇儿?他记得表妹尚未定亲,更遑论成亲?
这会儿不好问,暂且压下,宋拾越回道:“是表兄妹。”
婆婆又问起别的,想到哪里就问哪里,都不带重样的,一通输出,甚至还不待人回,就问起旁的。
说实话,宋拾越还未曾遇见过这般的老人家,一时之间有些僵硬。
周清韫却只看着,并不曾管。
白梨倒是想管,却连话都插不了。
婆婆儿子见他娘又开始了,传统扯衣角技能启动,招式虽老,能用就行。
“娘,乖乖喊饿……”
小崽崽被迫捂着肚子,眨巴眨巴眼睛,哼唧哼唧地卖萌。
婆婆见了,可心疼的紧,忙止了话,去问关于地动的事。
赶紧办了正事儿,哄小乖乖去。
周清韫的意思是,还需观察,不过就算有下一次,应当也比前两次的间隔长一些,震动也会减弱,可以走动,不过不要长时间走远,等候朝廷安排……
婆婆记下来,然后咳了两声,利索地掐着腰去喊话。
这回大家都有经验了,忙不迭地捂了耳朵。
小鸟也钻进大氅里面,将自己埋住。
白梨想起方才的事,连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只是她的速度大抵还是不够快,猝不及防地碰到一双温凉的手。
明明是冬日,明明那手指的温度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