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前开过许多车,后头又走来许多人,中途停了几辆公交,都不是顾临要坐的那辆。
他抱着兔子,看站牌上方的站名,老旧的站牌上积了灰,有一处极为明显,遮住了一段字。
实在无所事事,顾临伸指擦干净了一截灰尘,字还未完全露出来,他正准备继续往下擦拭,身旁忽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
很吵闹,像故意要引人往旁看。
顾临回了头,缓缓降落的车窗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中年男人的脸色一半疲惫一半不耐。
“姨夫……”
几乎下意识的,顾临迅速缩回了碰在站牌玻璃上的手,指腹的灰尘碰上了兔子玩偶的后脑,白色上突兀地多了一块难看的灰。
汽车开到一处红绿灯路口,红灯恰好亮起。
隔着距离,顾临也能感受到驾驶座的人变得愈发不耐烦,他撇开视线,去看窗外的一排梧桐树。
“你干嘛去了?”
车子重新开动,男人忽然问道。
语调称不上恶意相向,可也称不上和善。
顾临语塞片刻:“就、就逛了会儿街……”
“以后早点回去。”男人补充,“你姨妈很担心你。”
“好。”顾临应了话。
过了一会儿,男人又问:“考试考得怎么样?”
没有声响。
以为他没听清,男人侧了侧头,把话重复一遍:“今天不是考试了吗?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
得到了近乎冷漠的答案,男人回过头,不再说话了。
在男人看不见的隐蔽角落,顾临捏着兔子的手蓦然抓得更紧,他揪着兔耳朵,蹭脏了的指腹又弄脏了耳上的白毛,但他没有心思去注意。
寂静的氛围持续了许久,一直到下车前。
离姨妈家的距离逐步变短,顾临忽然开口:“对不起。”
男人踩下刹车,握方向盘的手指僵了僵。
顾临继续道:“我以后会早点回来的。”
-
吃过晚饭,顾临把有点笨重的兔子玩偶抱到洗手间,挤了洗衣液往两处突兀的灰色涂抹了几下。
他盯了一会儿洗手台,抿了抿唇,把玩偶抱去了淋浴的隔间。
与其斗争了半晌后,顾临拖出湿漉漉的玩偶,连带着短裤也湿了边角,可玩偶耳朵上的那块灰愣是怎么也洗不干净。
“你在做什么?”
顾临俯蹲在地上,正在找洗衣服的刷子。
听到这句嗓音略带沙哑的话,他微抬起头,对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插在黑色短裤的裤兜里,手背上隐约浮现青筋。
是姨妈的儿子。
经过昨天的冲突,顾临在饭桌上留意了姨妈的话,从对方口中知道了此人的名字叫江喻。
对上目光后,江喻低了下眼,话里透出点无奈来:“看你洗半天了。”
顾临皱了皱眉:“你一直看着吗?”
江喻:“非得要一直看着,才能知道你和一只玩偶搏斗半天吗?”
“你想上厕所的话,可以直接敲门。”顾临道,“我听得见。”
江喻没说话。
顾临把玩偶拖到干净的地板上,认真摆正位置后,他在洗手台冲了下留有泡沫的手,越过江喻出了洗手间。湿了鞋底的拖鞋突然打滑,险些让他在扶着房间的门把那一刻摔倒在地。
感受到身后依然有一道目光注目着,顾临始终没回头。
房门被关上,江喻收回视线。
洗手间的隔间,地上还残留着一堆没冲净的泡沫。
过了一小时,顾临悄悄开了房门。
确认洗手间没有人后,他推开门,正准备捏着兔子耳朵,再把它拖到隔间里好好洗一遍。
在拉直兔耳的那一秒,顾临愣了愣。
耳朵上,洗不干净的那一块灰已经消失了。
顾临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四处摸了一会儿,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他丧气转头想回房间时,迎头又碰上了江喻。
他不自觉呆在了原地。
江喻手里捏着只纸杯,眼也没眨一下,颇自然地绕过了顾临,在客厅角落立着的饮水机里倒了杯凉水。顾临心觉自己的紧张是自讨没趣,回过头准备离开。
“你在找吹风机?”
顾临决绝的脚步停了停。
江喻举着纸杯,往嗓子里灌了口水:“一个在我房间里,一个在我爸妈房间里。”
顾临没回头:“我去找姨妈。”
江喻:“你把那个玩偶全弄湿了,等你吹干,天都要亮了。”
顾临看他一眼:“你不用管。”
眼前人颇另类地更改了“不用你管”这句话,说得气势软了大半,压低的柔嗓也不像是在示威,更像在不熟练地发脾气。
江喻听得怔了怔,心里涌上古怪的想法,他总觉得他这个表哥,除了性别之外,哪里都像女孩子。
还是最不聪明的那种。
“往后有三个大晴天。”江喻偏不听他的话,“你可以明早晒到阳台去。”
这下对方不走了。
顾临转过身:“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会看天气预报。”
江喻抢先发言,语气很淡。
顾临不想说话了。他本来想问江喻,怎么会知道他把玩偶全淋湿了,是不是江喻帮他把兔耳朵那块灰迹洗干净了。可对方欠揍在先,那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房门被再次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