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嫣把玩手中金错刀,淡淡道:“经世事磋磨,她早已没了情爱与伦常,我虽手中持刀,却有人的七情六欲;她手中无刀,本身便是一柄刀,以己伤人。”
听寻嫣如此形容,我本以为你没有七情六欲,很快我便知晓,你的情与欲,都是我。
我抬眸,有些害怕:“那……”
寻嫣握住我的手,郑重道:“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天□□晚,月将破云。
我软声道:“高媛,且快些给阁主请安去罢,明儿高媛来了,我再给高媛抚琴。”
寻嫣也知道时候不早,便提襟起身,整理裙裳。她的丫鬟烟罗将金错刀接过去。
寻嫣离开之前,朗声笑道:“明儿我来,不愿听《西洲曲》,要听《十香词》(6)。”
闻言,我霎时羞红了脸,不再言语。寻嫣又嘱咐小厮松烟、入墨,好生服侍我,缺什么短什么去禀报她。言罢,她翻身上马,策马而归。
她走后,我将地狱变金镯握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面颊烫起来。世人都说,女儿赠了郎君镯子,二人此生便不会离散,镯子把郎君扣住了,千回百转都能相聚。
世人说的这话,不准。
入夜,我用过晚膳,濯洗罢身子,便躺在犀角红木矮床上昏昏欲睡,身如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小厮见我心驰神荡,便吹了灯盏,不出声响,待我入眠。
我穿了身儿月白丝绫寝衣,夜凉初透,耐不住凉,便往明黄锦缎衾被里钻了钻。窗外有瑟瑟蛩鸣,风移草萦。
辗转反侧之际,忽听到松烟、入墨齐齐唤了声“小姐”,声音却不甚欢喜,而是惊吓。随后有一抹人影映在纱帐前,我往后退了退。
是寻嫣?她怎会回来呢?她……怎会随意进入我闺房?
我喘了片刻,唤道:“松烟——”
却无人应答。朝暮楼中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下我与眼前的女子。我又是紧张,又是惧怕,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能出入朝暮楼的女人,只有寻嫣。忆及此,我放松不少,攥紧衾被的五指也暂且舒展。
“高媛……”
女人霸道地逼近几寸,压迫之气袭来,夜色蒙昧,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孔。心中暗暗思量,寻嫣说合卺之前,不会碰我,如何深夜摸入我房中?
难道她改了主意?
自从她将我从教坊司带出来那一日,我便已经是她的人了。她要云雨,我自甘愿。
随后我乖乖躺在衾枕间,任凭女人施为。衣带松散,肌肤沁凉。
女人俯身,从我的额角吻到唇瓣,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腰,仿佛是捕猎的狼咬住猎物。她七擒八纵,我半推半就;她意犹未尽,我泫然欲泣。
身为郎君,迟早有这么一日。把这身子交给寻嫣,也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许多年后,我犹记得与你圆房的第一夜。朝暮楼灯火黯尽,唯有一轮圆月映在苍穹,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翌日,熹微。我从极致的缠绵中苏醒过来,眼前一阵迷离,不知今夕何夕。一个女人紧紧抱着我,唇瓣吻住我后颈。
我心中散乱如丝帛,难分难解。
片刻后,贴身小厮松烟和入墨迈入殿内,又慌又怕,嘤嘤哭泣。我不知缘故,喘息片刻,略微直起身子,点起熏笼旁的灯烛。
“郎君……”
“郎君啊!你向来和善,缘何遭此大祸?!”
“快!快去禀报大小姐!”
小厮们的哭喊声逐渐远去,在看清昨夜要了我身子的女人面孔时,我如坠冰窟,指尖一颤,灯烛登时落在地上。
不是寻嫣!
你屈膝坐在榻上,青丝乱洒,衣裙半敞,露出大片雪脯。你疾疾出手,扣住我的下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昨夜伺候的不错。”
我记得你的面孔——寻嫣的庶妹,戚寻筝。
彼时我吓得哭都不会了,周身颤抖不停:“你……是你……”
“自然是我。”你玩味儿似的打量我的惊恐,指尖从下巴抚到喉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男人了。”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青莲色织绣地毯上,唇齿震颤,心如刀绞。略略回了神儿,我如梦初醒般裹上寝衣,遮住身子,瑟缩在床尾:“戚寻筝!你伤天害理!我是你姐姐的人!你……”
你毫不费力地将我抓回来,压在榻上,寸寸逼近。你的眼眸是茶褐色的,过于魅惑,仿佛地狱里的鬼魅。我看到你的眼眸,便想起了狼。
“我说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把戚寻嫣忘了!”
过于凌厉妩媚的五官将我震慑住了,你的面孔,凌厉到狰狞,妩媚到瑰丽,犹如怒放的罂粟,淬血的刀锋,凛冽的霜雪,绝望的人间。
我泪流满面:“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毁我一辈子……为何!”
你遒劲的手势顿时温柔起来,温柔得不像一个胁迫者。你的唇紧贴我的耳垂,无比珍爱地说——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