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坐落于平定州闹市之中的一家茶馆。 茶馆正门匾额上用绿漆书就的“陆羽茶社”四字飘逸洒脱,宁静恬淡,略懂书法之人便知此乃名家手笔。 唐人陆羽曾著《茶经》一书,被德宗皇帝当面尊称为“茶博士”,以陆羽之名命名茶馆,倒是颇为妥帖。 这家茶馆虽处在热闹繁华之地,但里面的布置却是极为清幽静逸。 室内并无太多名贵装饰,桌椅均是红木所制,古朴典雅,用来分隔空间的屏风上或绘梅兰竹菊,或书唐诗宋词,由此推想此间主人倒是颇有文人雅士之情调。 茶馆自三个月前开张以来,生意一直极好,每日几乎都座无虚席。 州府之中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都喜来此饮茶,这倒不单单只是因为此处布置幽雅,更重要的还在于这家茶馆的龙井极为纯正,据说是从杭州府快马运送过来的。 爱茶之人都知道杭州龙井乃是绿茶中的上品,若是以虎跑泉水沏泡那更是妙不可言。 这里的水虽非取自杭州虎跑泉,但茶博士手艺甚高,泡制出来的龙井杯杯清新宜人,香气四溢,令人闻之心醉。 当然来此的也绝非都是爱茶懂茶之人,附庸风雅之辈亦不在少数。 陆羽茶社每月十五茶客最多,那一日几乎是一座难求,非得提前好几天预定不可。 其中缘由在于月圆之时,此地有极为精彩的茶艺表演,表演者茶道精湛自不必说,更为重要的还在于她是一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 其实用“闭月羞花” 、“沉鱼落雁”这两句成语来形容此女子并不恰当,因为茶客们谁都未曾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每次表演,她都以黑纱掩面,黑纱遮盖下的脸庞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给人一种如梦如幻之感。 人们虽然不能看清她的五官,但依然能感觉到她的风采与□□。 加之女子婀娜的体态、优雅的举止,在清冷皎洁的月光映照下,大家彷佛觉得她就是月宫仙子了,下到凡间不知所为何事。 据此间的茶博士说,此女便是陆羽茶社的主人,至于身份来历他们也是一无所知。 因此,每到月圆之夜,茶社内除了爱茶品茶之人外,更多的倒是风流公子,不为欣赏茶道表演,只为一睹美人风采。 对于美人,那自然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但并非人人都有此种君子之风,放荡无形、动手动脚之人那还是有的。 平定州最高长官赵知州的独生宝贝儿子赵宣就属于此类人。 由于赵知州晚年得子,对赵宣格外宠爱,以致儿子一派纨绔子弟之风。 科举考试屡次不第,至今连秀才的功名都未挣来一个,但斗鸡走狗、追花逐蝶之事倒是无师自通,哪有热闹往哪凑,哪有美女往哪赶。 陆羽茶社刚开张之时,赵宣也曾来此饮茶。 他可绝计算不上风雅之士,就是附庸风雅他也懒得做。 只是州府之上既有新店开业,这位赵衙内可是不愿少了一次凑热闹的机会。 去了茶社几次,赵宣就没了兴致。 在他看来,品茶远没有喝酒来得畅快,此地风景更不能如赌坊、妓院那般吸引他。 但是,十五那日,与他经常鬼混的那帮狐朋狗友却邀他一道去陆羽茶社饮茶。 他本是要拒绝的,但一听说当晚有茶艺表演,而且献技者还是女子,就一下子变得兴致勃勃。 他向来以情场高手自居,照他的直觉推测,在如此雅致的茶社内表演的女子也绝不可能是庸脂俗粉。 即便那女子相貌不佳,但他赵大公子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那一晚,陆羽茶社楼上楼下的窗户都打了开来,让清澈的月光缓缓流淌进来。 里面的灯笼也不像平日那样尽数点燃,而是熄灭了一半,不致于遮盖了月光的清辉。 此时此刻,灯火与月光相映成趣,煞是好看,茶社内氛围清幽宁静,再加上一杯极品龙井,那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是有人上楼,而且人数甚众。 已经在楼上坐定的茶客还在为这些人惋惜,庆幸自己来得早,因为此时楼上已无空位。 陆羽茶社本来生意就好,平日里楼上楼下均有雅座。 但这日的茶艺表演是在楼上进行,坐在楼下观看必是没有楼上瞧得清楚,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占到楼上的好座。 许多熟客还是提前好几天预定了离表演台最近的位置,但求到时候一饱眼福。 “坐第一排中间那个穿黑衣的老头,快快给本公子让座,这样的好位置是你有福气消受的吗?” 等楼上众茶客看清了来人,刚才的惋惜之情顿消。 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为这些人惋惜,他们即使来得再晚,也不必为座位之事担忧。 带头走在这帮人前面的正是赵宣赵衙内,堂堂知州公子金口一开,还有谁敢跟他争座? 坐在离表演台位置最近的老者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来,即便他对即将开始的茶道表演充满了期待。 老人品茶爱茶数十年,陆羽茶社沏制的龙井是他生平觉得最好喝的。 他推想此间主人定是茶道行家,很想见识见识,所以一早就来预定了最佳的位置,想想现在只能去楼下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还有空位,心里不免有点愤懑。 按说赵知州勤政爱民,这几年在他治理下平定州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不失为一个好官,但他家的公子却着实不像话。 接着,坐在前排与老者座位相近的几位茶客也纷纷给赵宣的狐朋狗友让座。 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让了出来,也好少了一顿呵斥。 随着赵宣等人的到来,茶社内安逸的气氛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这些人的高声喧哗。 一会儿说表演怎么还不开始,一会儿又说茶太淡怎么没有酒喝。 众茶客被他们搅得烦躁不堪,但又不敢抗议,只能低头喝茶,心底却是暗自咒骂,不用说,赵知州也在被骂之列,谁让他教子无方,未能尽到人父之责。 “茶道表演开始!” 随着茶博士的一声高呼,一名女子款步朝已经布置妥帖的表演台走去。 只见她白衣胜雪,体态婀娜,秀发飘逸,步态轻盈,飘飘若仙,风华绝代。 虽然座上一些茶客已是第三次观看茶艺表演,但仍瞧得目不转睛,不愿错失一处细节。 及至她在台上站定,人们才看到她以黑纱遮面,黑纱两端均以极为精致的珠链系于发髻两边的珠花之上。 女子所用黑纱甚是轻薄,有一定透光度,否则恐怕她行走之时连道路都难以看清。 人们倒也因此依稀可见她的脸庞,虽然看不真切,半明半昧,但还是觉得极为美丽,极为动人。 女子一出场,原本大声喧闹的赵公子等人也立时闭了嘴,他们也为女子的风采所震撼。 特别是赵宣,他所见识过的美人本不在少数,但与此女的超凡脱俗相比,以前他所结识的统统变得俗不可耐。 尽管他连女子的面貌还未亲见,却已惊为天人。 “多谢诸位捧场,光临陆羽茶社,小女子略通茶艺一道,今日献丑,还望众位多多指正!”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众人对她的好感更增了一分。 “慢着,今日天气甚热,姑娘何不将面纱取下?这样表演之时定会更为舒适。” 赵宣身边众人均是一愣,赵公子平素与他们一起胡闹,说话何曾这般斯文,又何曾这般为他人着想。 “公子好意,小女心领了,小女迫于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但男女有别,因此以黑纱遮面,还望公子见谅!” 众茶客觉得女子说得极有道理,本朝礼教甚严,所谓“男女之间有大防”。 别说是大家闺秀,即便是小家碧玉,也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也只有农家女子或是家境贫寒者才会外出干活,赚取工钱以补贴家用。 众人见女子举止大方得体,说话文雅有礼,想来定是出身于大户之家,如今要独自出来开设茶馆,大概是家道中落,心中不由起了怜悯之情。 但赵宣却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他瞧软的不行,就决定来硬的。 他站起身来,径自朝女子走去。 他的座位本就离表演之处甚近,加之他急欲一睹美人容颜,脚上加劲,几步就到了女子跟前。 “既然姑娘不给我面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姑娘不想动手,本公子只好亲自动手了!” 方才的斯文早已荡然无存,赵宣恢复了往日的霸道无赖形态,伸手朝黑纱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