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一大早赶到军营的时候，掀开主账的幕帘便愣在那儿，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儿整理着那些堆放了几天的文件……　　　　“阿哲！你胡闹，回去！”他冲进来一下拽起他往账外走去。　　　　“主帅，末将可以的。”他挣扎着不愿离去，双手紧握在书柜上。　　　　云无心猛然回过头盯着他，见他的双眼深陷，眼下乌黑，身上只剩一把骨头，更是不可商量的样子强行掰开他的手，将他拖了出去。　　　　“云主帅！！”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掀起黄沙一片，死扯着云无心的衣摆乞求道：“求您给末将一个机会，不要赶走末将，求您了……”　　　　在他跪下来的时候，云无心便吓得浑身一惧，又听他说着这些奇怪的，更是一时摸不着头脑，情急之下先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再吼退那些准备上前看热闹的，将他拖回大帐中。　　　　“阿哲，你怎么了！”云无心扶他坐下，蹲下身子检查着他的膝盖，同时不解地问道。　　　　“阿哲只是来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他回答地小心翼翼，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可是你现在的身子……皇上都下旨叫你好好休息……”硬的不行，云无心便上了软刀子，柔声道：“阿哲乖，回家去，别让父母担心了。”　　　　“阿哲来军营爹娘都知道。”他匆忙解释，却没说今早母亲是如何阻拦的场景。　　　　没有等来云曦微，他整整一晚无法入睡，眼睛望着天上的明月，思绪在脑海中翻腾，他暗暗发誓绝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败下阵去，即便对手是高不可攀的叶世安，他也要全力去夺一夺；不论是文韬武略还是建功立业，他都要奋起直追，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越他。到那时，他就能有十足的底气站在自己心爱姑娘面前，向她许下守护一生的诺言。　　　　“你这性子到底像谁啊！哎……”云无心知道多说没用了，再劝下去估计这孩子小命都难保，便摆了摆手道：“罢了，正巧今日较忙，你便在这里将那新兵资料整理了吧，我去练兵。”　　　　“是！主帅！”他腾地站起，行了个标准军礼。　　　　云无心离去的时候还不停朝他念叨不要太累，按时休息的话语，他嘴上恭恭敬敬应了，身子却一下扎入那些文件里，就连有人偷偷摸摸都没发觉。　　　　“研墨。”他恍惚间觉得进来了个人，想着是那些伺候的，便头也不抬下了令。　　　　一双小手捧着杯水恭恭敬敬递到他眼下，耳边传来稚嫩的童音：“方哥哥。”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缩在宽大军装里的孩子，惊呼一声：“郑然！”　　　　郑然本想像以往那般冲上去抱住他，可想到这几日在军营里学的规矩，便老老实实跪下，双手抱拳一本正经道：“属下参见方副将。”　　　　“你这是做什么！”他放下笔，将他扯入怀里，想了想刚才的名单里并无郑然的名字，便解释道：“你还没入军呢，不必和我行这些虚礼。”　　　　听到这句话，郑然突然落寞下来，小小的人儿像模像样叹口气，靠在他肩头嘟囔着：“云主帅说给我三年时间，等我到十五岁的时候，他亲自考验我……”　　　　“当年方哥哥也是这样的。”他半眯眼，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可是方哥哥，这里的人都好忙，都没人理我，我想读书，我想练武……”郑然想到自己每天早上偷摸着看士兵出操的样子，自己没有资格，只能捡着一根小树枝在一旁偷学。　　　　听到这里，方圣哲点点头，让他站直在自己旁边，指了指文件上的一个字问道：“你认识吗？”　　　　郑然红着脸摇摇头。　　　　他转身从一旁的案几上取了纸笔，铺在自己的旁边，示意郑然坐过来，手把手开始教他，当雪白的纸上现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郑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知识的渴望根本停不下来，学了足足两个时辰，都不觉得累。　　　　郑然浑身是劲，但方圣哲过度消耗了心思，已经头晕目眩，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让他看出异样，用剑撑起身子站起，看着郑然道：“歇一会吧，我们出去透透气？”　　　　“好！”　　　　他带着郑然去了个隐秘的地方，那儿有一片小树林，能遮挡不少日头。方圣哲走到相对宽阔的地方，抽出了承宇剑，郑然心领神会，忙捡起小树枝，学着他的样子摆好姿势。　　　　犹如一声鹤唳，金色宝剑上下翻飞，以日光为墨，以天地为幕，描绘出一幅壮丽波澜的画卷。　　　　四周景色在方圣哲眼里极速变换着，蓦然间，那深藏在脑海中的画面翻滚而出——他们含情脉脉，温柔似水，那一朵粉色绢花盈盈落在她的发间……　　　　锥心之痛让他大叫出声，眼前之景也变得扭曲狰狞，像是怪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他发了疯般劈剑砍去，迷失在幻境中……　　　　“阿哲！！”云无心不知出了什么事，快步朝他跑去，可是他好像听不见般发着疯。　　　　那小树林已经被他砍得不像话了，地上全是落叶枯枝，一片狼藉，郑然正抱头躲在角落，惊恐将他盯着……　　　　云无心害怕他伤到自己，一脚蹬地飞起，空中出剑一下制住他的招式，承宇剑嗡鸣一声后慢慢停下了动作……　　　　“阿哲！你怎么了！”云无心猛地将快要倒下的他环住，见他脸色苍白，双目血红，嘴角处还有些许鲜血，忙大声质问道。　　　　方圣哲已无力气答话，靠在云无心肩头闭眼喘息。　　　　“是不是你闹得他！！兔崽子好大的胆！！”云无心凶狠盯着一旁的郑然，举剑便要砍。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云无心的招式被人制住，他侧头看去，方圣哲正艰难摇着头。　　　　“滚！”他一声呵斥，吓得郑然连滚带爬跑了。　　　　方圣哲依旧是那副虚弱样子，他只得让他就地坐下，一手覆在他的心口处，输入源源不断的真气。他的武功是他亲手教授的，心法相同，所以真气在他体内畅行无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缓解不少。　　　　“给我回去休息！这是军令！”见他面色回了来，睁了眼睛，云无心二话不说直接反剪了他的双手，像是押解战俘那般将他往门口推。　　　　方圣哲身子一扭，脱了他的掌控，鲜红着双眼大喘着气，浑身哆嗦盯着不知所措的云无心，大喊一声：“云伯伯！”　　　　他的声音太大，不远处校场上的人纷纷停下动作，朝这边看来。　　　　“为什么连云伯伯也不信我！”他拼命抬头将眼泪倒回眼眶，咬着牙让自己站稳，宣泄出满腹委屈：“太子殿下，叶兄，云伯伯，爹，娘还有曦微，你们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都认为阿哲是个废物！只能靠你们保护的废物！！可是阿哲不是！阿哲不是废物，你们能做到的阿哲也能做到，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他一拳捶到一旁的小树上，抖落下许多枯叶。　　　　“你这是做甚！”云无心本是武将，之前已经耐下不少性子对他，突闻他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蹭蹭蹭地火冒了上来，一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在树上。　　　　“从来没人认为阿哲是废物！是你自己在这里自轻自贱，本将不管你今天是喝错了什么药在这里疯，只警告一句，若你再说这些屁话，别以为本将不敢用军法处置你！”言罢猛地将他衣领一扔，大吼一声：“滚！”　　　　若不是气急，云无心绝不会这般对阿哲，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他从心底认可的孩子，这个他愿把女儿托付的孩子从来都是坚强不屈的，他身负顽疾活着本就不易，却凭着一股韧劲奇迹般习武从军，建功立业，一直是人们口中的佳话，而他也以拥有这样的姑爷为骄傲。　　　　“你到底怎么了。”云无心缓了一会，气顺了，发觉刚才对他实在过凶了些，心又软了下来。　　　　被推倒在地的方圣哲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想着刚才自己的失态，竟敢用那般语气和长者说话，也是追悔莫及，听云伯伯那般关心的语气，便也不闹性子了，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尘土摇头道：“没什么，是阿哲失态了，请云伯伯见谅。”　　　　“真的没什么？”云无心语气里充满怀疑。　　　　“……”的确，不给个解释无法让云伯伯放心，他想了想道：“阿哲只是想好好练武，在中秋宴的比赛上……胜过叶兄。”　　　　“哈！”云无心被他这话逗笑了，原闹了半天就为了这点事，他想到以前几次中秋宴上阿哲被叶世安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本以为他们好朋友，之间没啥介意的，却忘了阿哲性子再软也是男人，这属于男人天性里的东西，该点燃的还是点燃了。　　　　他看了看认真的他又轻笑了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道：“叶家那小子是天赋异禀，就是那块料子，阿哲不用介怀，阿哲只要和自己比就好了。”　　　　“不……我就要和他比……”他格外认真，还捏紧了承宇剑。　　　　“好好，和他比，和他比，阿哲先去休息会儿，把这花脸处理下，再吃些东西养好力气，下午的时候，云伯伯教你几招对付他好吗？”他像哄小孩那般，终是把他安定了下来。　　　　“嗯！”方圣哲用力点头，眼里终有笑意。　　　　**　　“阿嚏！”叶世安莫名打了个喷嚏，双眸一转看向梦归道：“叫你别点那么浓的，还让不让人活！”　　　　“是是是，战狼大人。”梦归拿了个罩子，简单粗暴扣在香炉上。　　　　叶世安对她那敷衍的态度无可奈何，再看其他三个，歪着的，靠着的，倒吊着的，毫无开会纪律，还大魏皇家细作组织天机营高阶天狼部，说出去谁信啊！逗小孩的哟！　　　　“给本座站好了！一个个像什么样子，天机营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他脸一板拿出在军中的气势，一顿吼。　　　　“嗯！”　　“哦！”　　“是！”　　“知道啦。”　　四个姑奶奶慵懒起身，拖拖拉拉地按等级站好在他面前。　　　　找回了点颜面，叶世安心满意足，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说哪了？哦，对，望舒公主，并州严雷曾经是她府里的侍卫，史册上对她的逝世也只有寥寥几笔，这不正常，所以芳丛你和芙蓉继续在宫里配合，尽快搞清楚望舒公主在逝世前做了什么。”　　　　“是！”　　　　“笙歌，你负责巽风军那中将的一举一动，看看他到底与纪山做什么交易，还有，无论如何你得保护好云家，别让奸人陷害了去。”　　　　“是！”　　　　“哎！我突然想到有一事没说！”梦归磴一下从队列里跳出，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个透明小袋，里面是绿色的粉末，她举高高在叶世安面前道：“我在越若舒那儿发现了断肠草，就是上次黑衣人攻击芙蓉用的那种！所以，所以……”　　　　“所以你怀疑那黑衣人是越宁玉？”芳丛斜看着她。　　　　听这话让叶世安虎躯一震，三个月前，越宁玉应该带着寒水军在海州城操练啊，会有出现在并州的可能性吗？他示意她们收起猜测，把这个问题交给自己解决。　　　　“梦归，你现在重点放在收集纪山和越若舒私盐交易的证据上，届时，我们一锅端了。”　　　　“不行了，战狼大人，我昨晚接近纪山的时候发现了他哥给他写的一封信，上面说大和国要和大魏进行邦交活动，特封他为邦交大使，待与大魏皇帝商量好日期后，携使团觐见，所以，现在纪山有了政治身份的保护，我们要动就很难了。”梦归从袖子里扯出一段白纱，上面写着叶世安看不懂的大和国文字。　　　　空气安静下来，好像连烛火都能感受到叶世安内心万匹奔马呼啸而过的场景，它欢快跃动几下后，啪地一声，灭了……　　　　“勾日滴！搞么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