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挂号折腾一通后,夏真躺在床上安静地输液,脸上异样的红色随着第一瓶药进入血管渐渐消退。而另一边的沈浩然却已经累瘫在病房口的椅子上,他原本是觉得夏真很轻的,但一通乱转下来,两臂酸疼胀痛,一双腿也软的没了力气。 责任,总是如此的沉重!沈浩然心里狠狠地点了点头。 猫哥闭着眼,神色倦怠地倚在沈浩然肩膀上,张嘴吐出一口浊气:“然哥,几点了?” 沈浩然胳膊懒得抬,猫哥是懒得睁眼,一年的相处让两人默契非凡,猫哥抖了抖手腕,抬起手臂横在然哥面前,沈浩然眯眼看了下表,答道:“五点五十,要不你先回学校吧,明天你有课。” 猫哥主修政法,之前因为贪玩挂了不少科目,要重修,故而白天还有课要上,沈浩然修双学位也不轻松,最后还差着2.5个选修课的学分。 猫哥闻言倏地睁开了眼睛,正经道:“我走了你能行吗?” “我——”应该行吧,他也老大不小了…… 沈浩然正要开口,那边儿猫哥已经穿好了原本拿在手里的外套,看了沈浩然两眼,又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厚脸皮叮嘱道:“你好好把握机会,自己一个人小心点,我突然想起来明儿那课老师点名,就先回去准备了。” 沈浩然心里暗戳戳地一个白眼翻到底。 “也好,你现在走,到学校正好开门。能打着车吗?”沈浩然有点担忧,要不是他一会儿早上要用,一定会把车借给猫哥。 “放心,我又不像你,我不着急。”猫哥话里藏话,笑的一脸猥琐,沈浩然抬脚踹他,被猫哥灵活躲过。猫哥穿好衣服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卡片,递给沈浩然:“喏,这是刚刚从她兜里掉出来的。” 猫哥下巴指了指病房,接着道:“你等她醒了还给她吧,你看这是个什么,我没看懂。” 沈浩然胳膊朝前伸,卡片落在了他的手掌里,蓝白色的卡,晶亮晶亮的,沈浩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文法院上课用的记录卡。” 怎么她也是政大的学生? “她也是政大的学生?还和你一个系。”邯市最出名的大学就是政法大学,里头最厉害的专业就是沈浩然后来才修的政法,其次就要属经管和外语系,都是公认的就业率极高的专业。 “夏真?”沈浩然低头,手指摩擦着上头铅字印刷的小名字,轻声喃喃,“没听说过啊。” 沈浩然记忆嚯地一下张开,铺天盖地风卷残云,他努力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挣扎着寻找这个名字的影子,耗尽了残存的全部力气,一双眼睛累的血红,许久才皱眉道:“我真的想不起来。” 猫哥看不过他那歪着脑袋的傻样,一双大手握住了沈浩然的肩膀:“你不是号称全政法的妹子都知道你吗,怎么,她没认出来你?” 沈浩然一把拍掉了猫哥的手,脸红道:“滚滚滚,我什么时候说过!” “啊,不承认算了,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风流呢,小乖乖。” 沈浩然最讨厌这种语言调戏,抬脚要踹,猫哥一蹦三尺高,边走边回头道:“我会把你英雄救美的光荣事迹汇报给组织,组织会表彰你的,沈浩然同志。” 猫哥说完敬了个少先队员礼,无声大笑,快步走到了走廊尽头,一个转身,身影消失在了沈浩然的视线之中。 少年看着猫哥走后,长出一口气,低头将脸埋在了臂弯里,手里攥紧了小小的卡片。 许久,一切都安静下来,长廊里静的没有水声,没有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长廊的座椅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掩面坐着。 仔细看的话,那臂弯下正悄然露出一双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少年的嘴角挽起,唇形缓缓挪动,嗓音如冷玉相击,磁哑性感:“夏真,好普通的名字哇。” 可再普通,也掩不住少年眼角眉梢挂着的那股明媚笑意,恍然如宝剑出鞘,毕露锋芒。 * 夏真醒来的时候,腰和肩膀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脑袋昏沉地甚至都不像自己的脑袋。 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很高,陌生的气味震的夏真猛地一个激灵,惊慌与恐惧从心口爬上喉咙。 发生了什么事情?夏真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起来,脑袋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慌乱了三秒,夏真被理性强迫着咬唇镇定,轻扭脖子,左右观察一番。 是在医院——安全。 轻轻松了一口气,宿醉的脑袋又开始疼痛起来。 “哎呦小祖宗,你给我小声一点,那边还有人休息呢!”一个妇女的声音从对面床铺响起来。 紧接着,一声稚嫩的童声钻进夏真的耳朵,夏真听力超凡,甚至不用睁眼都能描绘出女孩儿玉雪可爱的样子。 果不其然,一个小天使似的女孩儿巴巴地站在病床上,肤色白嫩水灵,眼睛泪汪汪的,鼻尖儿有点塌,却给她加了三分天真,七分可爱,她一把抓住了沈浩然的手臂,“哥哥,你倒是给我说句公道话啊。” 沈浩然笑的快要合不拢嘴! 这小家伙为了一个果冻和她妈妈已经斗智斗勇了一个早上,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将自己招呼过去替她说话。不成想倒是给有些枯燥又焦急的等待,加了几分乐趣。 小姑娘义愤填膺:“你说说,我应不应该得到这个果冻!” 小姑娘说话太软萌了,夏真终于忍不住,使劲儿抬头望过去,入眼的先是一个颀长的黑色背影,头型精致,脖颈皮肤细腻,是个少年,这么看来像是一家子在陪小朋友看病。 夏真心底突然涌上了一阵的心酸,她有多久,没见到父母了…… 少年的手被小女孩儿死死抱住,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仰头站在床上,气鼓鼓地盯着她的妈妈,又转头看眼前的哥哥。 她妈妈原本还跟她生气,下一秒又哭笑不得地拉她道:“你别抓着哥哥,小点声,吵到别人休息了!” “实在抱歉啊,在家里惯坏了,不懂事。”女人好教养地笑笑,十分抱歉地和年轻人解释,夏真挑眉,不是亲哥哥? 再看过去,上午时分光影变化的极快,那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浸润在阳光下,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挺拔,他摇摇头说没事儿,语气轻快带笑,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夏真甚至都能想象出来他笑容明媚又宠溺的样子。 女孩儿被这么温柔地顺了毛,悲伤情绪频临崩溃边缘,眼睛包了两包泪,期期艾艾道:“哥哥,我妈妈她说了,我乖乖输液就给我果冻吃,现在可好了,我输完了,她反悔,说病好了再给我!”小丫头小戏精似的,头像拨浪鼓一般摇来摇去,随后又叉腰朝妈妈威胁道:“妈妈你这样,我这病可好不了了。” 少年笑出了声,小声道:“哈哈,乖,别闹。” 嗓音低沉像某种乐器,似乎很轻易地便能让人沉沦,夏真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那边儿的黑衣少年说着话,身子突然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朝女孩儿轻轻地嘘了一声:“宝贝儿先别说话,哥哥接个电话。” 比她妈妈的话管用多了,女孩儿立马闭上了嘴,盘着小腿坐到了床上,没了助攻,她只能暂时宣告休战。 有意思的小姑娘,夏真眸子里染了几分笑意。 “啊,爸。”少年声音压得很低,幽幽回头看了夏真一眼,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是怕闹太大声了吵到她,沈浩然见床上的人没动,才稍微放开了些嗓子:“爸你别催了,我这里有重要的事情,晚点过去。” “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嘛,当然比你挨我妈揍重要。哦对了!”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礼服:“帮我准备一套正经的西装。”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少年笑的花枝乱颤,乐道:“别别别,还是让我妈给我找吧,你别动了。”少年笑完,顿了一会儿又转头,目光落在她头上挂着的药瓶上,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朝手机道:“大概半小时吧,我等等就过去。” 夏真这回看清了他的脸,原本嘴角的一丝笑容凝滞了。 昨儿送酒的服务生…… 记忆蹦跶着细碎的小舞步,像个娇羞的姑娘,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夏真的脑袋里,夏真依旧躺着,心里百感交集,一张老脸红了个透,回忆到最后记忆变为了空白,她眼角轻微地抽搐一下,心道:“昨天晚上可没耍酒疯吧……” 可不是耍了吗,不然怎么会被人送来医院……夏真巴不得钻进被子里,打死她也不出来。 “哥哥,你是兔子精吗?”小女孩儿歪头看沈浩然,搞得他深深地皱起眉头,刮了下小丫头塌塌的鼻尖,笑道:“你瞎说什么呢,哥哥这么帅,怎么着也是个美男精。” 夏真本来正往被子里钻,无意听墙角,可还是被这厚脸皮的回答微微雷到了。 女孩儿也咯咯地笑起来:“你就是兔子精,你看你的眼睛红红的,兔子就是红红的。” “别乱说话!”她妈妈实在是没办法了,从床下的小橱柜里掏出了一个橙黄色的果冻,递给女孩儿堵嘴:“吃吧吃吧,只准吃一个啊!” 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一个熊抱挂在了她妈妈的身上,“妈妈你最好了。” 糖衣炮弹似的小嘴,吃着果冻也还是不消停:“妈妈,哥哥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女人没了办法,只能小声解释道:“姐姐生病了,哥哥是后半夜送姐姐来看病哒,人一担心啊,眼睛就红了,你看妈妈的眼睛,是不是也红了……” “没有哥哥红哦。” 妈妈:“……” 声音悄然钻进夏真的耳朵,她扬起下巴,呆呆地望着头上的倒挂着的药瓶,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二十多年来,她自认没丢过比这还大的人,都是因为那混蛋……夏真咬住了牙冠。 药液一滴、一滴地流进针管,缓慢又有力地爬入夏真的手背,夏真觉得凉凉的,头还是晕的不行,意识涣散,眼皮沉重地又要阖上,就在这时,视线里撞进了一双红红的眼睛。 夏真不由自主咬紧了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