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关的队伍不算太长,司零在日落前入了境,一眼瞧见前来接她的唐棠,她是司零师兄周孝颐的女朋友。 昨夜凌晨,断交新闻爆出后,周孝颐就打电话斥了司零:“早跟你说了别去卡塔尔,你非不听,我看你明天怎么回来!” 司零漫不经心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你就知道给我添乱,我明天肯定忙得焦头烂额。” “你不就是忙着维护中国公民的权益,我也是中国公民。”司零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欠打。 周孝颐眉头褶子一深,声音却没带半点火气:“你明天先在酒店待着,等我安排。还有,记着看好时差给老师打个电话报平安。” 司零说:“不用了,有人会把我弄回去的,忙您的工作吧,参赞。” 周孝颐没太意外,他见过司零不少大显神通的朋友。 知道司零去卡塔尔的人不多,至于周孝颐,司零躲不过他这一关。 周孝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以色列参赞,她父亲司自清的得意门生,那时她念中学,时常能在家中见到他,对于恩师之女,周孝颐一直在尽兄长之责。 尽管知道司零有本事回来,周孝颐总归还是不放心,所以让唐棠到边境接她。 灰白色的公路穿梭在姜黄色的荒漠里,追着夕阳而去。 唐棠:“你师兄今天太忙了,电话一直占线,我都找不到他。”司零:“嗯。” 唐棠:“最近就不要往周边这些地方跑了,师兄很担心你的。”司零:“嗯。” 司零待人一向这样,对“嫂子”也没客气半分。但她的确是不喜欢唐棠,唐棠也不喜欢她。远在异乡,周孝颐自然要照看她,逢节找她吃饭,好说歹说还是十邀九推,谁又会喜欢一个傲慢的姑娘呢? 周孝颐安慰过唐棠:“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后来妈妈走了……你多担待些。” 唐棠还是尽责:“出来玩也找个同学一起嘛,女孩子一个人多不安全,多跟朋友待一些。” 说是这么说,唐棠心里很清楚,她这性格,哪有什么朋友。 司零依旧应了声“嗯。” 回到耶路撒冷,正值落日西沉。 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八分在耶路撒冷的黄昏。一座城的石灰岩墙砖镀上金色,她变成了光芒万丈的“上帝之城”。 外界总觉得这里充满了永远没有尽头的战争和苦难,其实这里拥有世上最神圣的安宁。 从1号公路下来再开了十来分钟便抵达了希伯来大学学生村,校舍建在山头上,几个上下坡后才最终来到公寓楼前。 司零没什么行李,双肩包挎上背就开门下车,唐棠最后留了句没用的嘱咐:“有空过来跟师兄吃饭。” “好,”出于礼貌,司零补一句,“唐棠姐路上注意安全。” 中国驻以使馆在特拉维夫,距离这里八十分钟车程,周孝颐和她住在那里。 目送唐棠的车消失在坡下,司零转身上楼。 宿舍门没锁,司零推门进去,韩国妹子朴敏熙正在客厅里跳爵士舞。先打招呼的也是她:“你回来啦。” 司零:“嗯,刚到。” “火车回来的?” “对。” 离开前她告诉室友自己要去特拉维夫,他们都知道她有个哥哥在那,这也是她每次出远门打的幌子。 司零看了眼敞着门的2号房,问:“陈欣不在吗?” “当然不在了。”朴敏熙挤了挤眼神,司零当即领会。另一个室友陈欣有男朋友,大多数时间都是成双成对的。 司零走向4号门——她自己的房间。 以司零的性格是该租房独居的,可她打探了耶路撒冷的房租后,只好怂了。 学生村公寓有二三四五人间,她所在院系可选三或五,人越少费用越高。得知五人间一年6000美金后,她就不想再知道其他的了。 宿舍五室一厅,她是最后一个入住的,室友两个韩国人两个中国人。留给她的是4号房,没人愿意选“4”,这一点中韩倒是一致。 司零淡定地入住了4号房,不到一年时间,一个中国人休学,一个韩国人结束交换回国,只剩下朴敏熙、陈欣,还有司零。 关上房门的同时,原本安静地“摆”在书桌上的机器人滑动脚下的轮轴,一边兴冲冲地靠近司零,一边喊:“胖零!你终于回来了!” 司零放下背包,上去就是一巴掌:“我可去你的,找拆呢?” 小机器人捂着脑袋倒退:“人家这么想你,你怎么这么对人家!” “我谢谢你哦。” “哎呀,不谢不谢。” “你让……”考虑到北京时间已是凌晨,司零后半句没了声,“没事了。” 小机器人是一位人工智能大神制作并送给司零的。它叫滚滚,一个篮球那么高,外型近似雪人,圆头锥身,没有性别,声音偏中性,却被司零无情吐槽“和你的缔造者一样娘炮”。 室友都知道司零有个机器人,但在她们眼里,滚滚不过是一个安静如鸡的摆件,却不知道它有如此高超的自我意识。 舟车劳顿,司零早早入睡了。 清晨醒来之后,她看到钮天星给自己发了微信。 “司零,我到以色列了,现在在特拉维夫,你是在耶路撒冷吗?我今天过去找你吧。” “我按你说的给酒店打电话了……谢谢你,我男朋友的确出轨了。” …… 钮天星在学校门口等司零,由司机载她们前往餐厅。 钮天星对司零充满了好奇:“你都在研究些什么?” 司零:“主要是人类基因和病理方面。” “北大不好么?为什么要来这啊?” 司零笑了笑,还是答:“我喜欢弗洛伊德。”见钮天星露出困惑,她再作解释,“曾经一位享誉全球的心理学家,是希伯来大学的建设者之一。” “是这样啊。” 钮天星坚持请客,司零便挑了家价格适中的餐厅。离希大说远不远,就在雅法门边上一条巷子里。 落座后,钮天星将菜单推给了司零:“你熟,你点吧。” “其实我平时不怎么吃当地菜,”司零边翻菜单边说,“相信我,吃过这一次你再也不会想吃了。” 她用希伯来语报出一串菜名:“鹰嘴豆泥、披塔、葡萄叶卷米、薄荷叶沙拉、柠檬烤鱼……” 服务生走后,钮天星问:“都点了什么?”司零将主要食材告诉她,她更是不解:“这不是挺沿海的么,怎么都没有螃蟹?” “嘘,”司零压低了些音量,“犹太人不吃螃蟹,你如果想吃,可以到阿拉伯市场上去买,会很便宜。” “哦。”钮天星拖长尾音,算是明白。而后她神色微变,主动提起了话:“我给酒店前台打电话了,那件女士浴袍……是放在床上的。” 这说明,被人穿过了。 司零看得出来,在钮天星的脸上,愤怒多于心伤。 “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零说:“首先,你男朋友……”钮天星纠正:“是前男友。”“好,你前男友,其实有一点就很明显,他不停地在摸自己的耳朵和后脑勺,这都是最基本的紧张不适的表现。” “其次,他当时说的话语调很不自然。我们正常人说话都会有着重的词,有停顿有突出,以提醒对方注意,而说谎的人要边说边想,因此不会注意到哪里需要着重。” “再有,他为了打断你的询问,主动连续问了你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都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 “还有就是,你说他瘦了,其实是因为和平时相比,他把手机拿得远了些,这是将你视为危险,下意识要远离你的表现。” 钮天星听得目瞪口呆,司零话音落下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出口:“……你,太厉害了。” 司零知道,钮天星更喜欢她了。她真是个极诚实的女孩,喜怒哀乐全都溢于言表,说到那个勾引她前男友的□□,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而聊到司零本人时,双眼明亮而闪烁。 钮天星还说了件更为重要的事:“我哥哥入住新居,明晚在家里有个派对,来的都是跟家里做生意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好闷的啦,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司零一怔:“去哪?” “我哥哥新房子呀,在特拉维夫,明天我派人过来接你。” 司零非常意外。 矜持还是要装的:“这个……派对应该会到很晚吧?要再送我回来就太麻烦你了……” 钮天星夺了她的话:“这有什么麻烦的,又不远。要不你就跟我住一晚,我哥的房子很大的,我让他收拾间房间给你呀。” 司零不擅长拒绝人,更何况她本就不想拒绝。 司零和钮天星约定了明天下午。 晚上,司零洗完澡,一回到卧室就听到滚滚报信:“胖零胖零!梅林找你,梅林找你。” 她白了滚滚一眼,围一条裹胸浴巾在书桌前坐下,接通视频。 “我靠,你这也太香艳了。”梅林吓得往后一弹。 司零举着毛巾擦头发:“有屁快放。” 梅林说:“特拉维夫下周的中以投资大会,钮度确定会去。” 司零的导师担任一家企业的技术顾问,在此次大会之列,定了司零随行。梅林挑着眉毛说:“你准备好要怎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地在他面前出场了吗?” 司零脸色骤变。 她快气炸了。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为了在钮度面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地闪亮登场做了无数次预演,万万没想到,因为一次晕车凉透了。 司零决定不作答:“Andrew入档了吗?” “已经好了。” 这个Andrew,正是司零不顾遭到滞留风险,执意前往卡塔尔的原因。 Andrew是中国人,供职于全球著名印钞公司。 当天,司零将一只巴掌大的木匣摆到他面前,里面是他的家族失窃近二十年的传家古董,年代可追溯至明初。 Andrew震惊地看她:“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司零:“一个西班牙人把它收藏在了自己家里。” “我是说,你是怎么找到的?” 司零再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去,说:“我连谁偷的都给你查好了,这是证据。” Andrew拆开信封,瞪了瞪眼。他抬头,开口还要再问,司零先一步作了答:“追了五个月,轨迹遍布两个洲,详细说来需要二十分钟,你确定想听?” Andrew的嘴唇抿成直线。他当然清楚这件物品的价值,多年来也从未放弃探寻,却一无所获。 他不由得问:“费了这么多心思,我真有这么重要?” 司零嘴角挂笑,往前欠了欠身,原本稍低的个头更压了些,气场却全然凌于对方。 “就当是我的见面礼,我的诚意,足够了么?” 临走前,Andrew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是你第一个亲自邀请的人?” 司零距他三步远,回头看他,答:“你就尽情得意吧,这样的事我想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二天,打通好关系、用专机将司零送出境,已是Andrew同意合作的诚意。 司零又问:“Andrew打算叫什么名?” “你一定不会相信,”梅林满脸嘲笑意味,“胖达。” 司零摆出一个“what”的表情,梅林大笑起来:“他说他喜欢熊猫。” 说完正事,梅林转了话:“我搞到了门萨今年的测试题,你要不要再刷一次呀?” 司零:“你真当我太闲了?” “啧啧,看看你今年还能不能刷到满分呗,如果没有,变笨了哦。” 门萨是知名全球智商俱乐部,每年都有一份智商测试题,司零倒不是真的满分过,但也不差几分。 司零哂笑:“将智商局限于一份测试题,梅林同志,你的格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梅林自讨没趣,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Andrew过去?” 司零:“合适的时候。” “唉,为什么不让我去啊?难道我比他差?” 司零抿唇沉默了会儿,说:“你和我站在一起,太招眼了。” “哦?”梅林凑近屏幕,“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司零翻了个白眼,说:“先到这吧。” “好,”梅林的眼睛使劲儿往她身上盯,不想放过这个调戏她的机会,“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有料啊。” 还没等司零喊打,他断了通话。 看着关闭的窗口,司零眼里终于浮出一丝笑意。 敢跟她这么说话的人不多,梅林是其中之一。 梅林并不是他本名。他叫费励,高中时,司零在全市中学生模拟联合国大会上认识他,后来她考上北大,费励进了清华,两人又时常在辩论赛上唇枪舌战,惺惺相惜的情谊就此积累下来。 司零问过他:“你为什么老挑我抬杠?” 费励不正经地笑:“下了赛场哪有机会听你说这么多话?” 费励是世界破解大师,全球最高规格黑客大赛pwn2own的总冠军称号,在网络里只有他不想干的事,没他干不成的事。 他曾大言不惭地告诉司零:“那个破比赛不是我真正的实力,咱还是藏一手,免得被人盯上。” 司零打趣道:“你就没想干点出格的?” 费励难得正经了一回:“当然不行了,超人要有底线,超能力不是拿来为所欲为的。” 他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saber,不列颠的亚瑟王。因此他给自己取的代号叫“梅林”,传说中守护着亚瑟王的副手。 就像他一直守护着司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