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背靠东河,险峻陡立。入夜之后,峰峦叠嶂,树影憧憧。
许是见识过江彦昭的凶煞,瘦高个子再见他时有些发憷,缩着脖子压低声音,“兄弟,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待会有话好好说何必闹得这么僵。”
“过来。”嘴边有痣的汉子勾了勾手,扬声道,“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认个错,事儿就算了结。”
“否则,别怪老子手下无情。”他在街市上毫无防备地被制服,自觉丢面。此时视线落在江彦昭单薄的身形上,他握紧手里的四角棍狂傲地说。
江彦昭卸下白日里的面具,眼皮微微掀起,漆眸里充满戾气,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不知天高地厚的蚍蜉,尾音拉长带着几分玩味,“是么?”
那汉子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激怒了,深吸一口气高高挥起手中的棍子。
霎时间匕首出鞘的脆声打破周遭的宁静,江彦昭迅疾地侧身躲过他的攻击,下一刻匕首斩断骨肉的锐利与撕心裂肺的尖叫同时响起。
瘦高个子吓得脚底发软,他还没来得及瞧清江彦昭手上的动作,就冷不丁地溅了一身热血。
那汉子的双手应声断落在地,江彦昭似是嫌它挡路,稍稍皱眉抬脚踢开,攥着匕首一步一步向瘦高个子靠近。
饱满的血珠沿匕首锃亮的刃面不停往下滴。
“求求你……饶了我吧……求你……我再也不……”瘦高个子强忍住尿意,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江彦昭笑了,唇角翘起一抹无奈的弧度,目光淡淡地落在身旁的尸体上,“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所以我砍了他的手。而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说我要怎么办?”
少年逆光走来,夜风扬起他鬓边的发丝,手背上沾的几滴血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仿佛从修罗地狱逃出的鬼怪。
山间翠鸟从头顶振翅飞过,啾啾叫声里江彦昭上前一步,右手当空横刃割开瘦高个子的咽喉。
溅出的血点洒落树梢,枝叶在风中摇摇晃晃,鸟鸣声经久不息。
翌日清早,江彦昭端坐在案前练字。敛去周身的煞气,暖金色的日光柔和地笼罩在他身上,安宁而静谧。
林琬收到大哥的来信,寒食将至,她得尽快启程前往丰州祖父家。
推开门的时候,江彦昭正挽袖磨墨。
“送给你。”林琬将一只靛青色菱锦香包递给他,声音清越,“快接着啊。”
香包上绣着一枝垂柳,针脚细密,江彦昭心头一动,“是你做的?”
“不是。”林琬看到他眼中一晃而逝的失落,紧接着解释道,“虽然不是我做的,但跟我做的差不多。”
“我家那边寒食日的习俗是家家户户要折柳插在门前,所以我让兰薰细致地在缎面上绣了柳枝。”她又打开香包,“听说东河县这边会用麦叶和芥花替代柳枝,你看里面装的麦叶和芥花全是我亲手放进去的。”
林琬将香包塞到他手里,眨了眨眼睛,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江彦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缎面上的垂柳,眼底浮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清浅笑意。
“嗯,我可能要离开几日,寒食节我得去丰州祖父家过,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林琬道。
话音刚落,江彦昭的手微顿,眼底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散去。
他垂眸看着手中精致的香包。
是拿这玩意儿打发他么?
从找大夫帮他治好腿伤,到教他识字读书,如今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他的心底陡然升起一阵无力感。
他怕眼前人只是镜花水月。
他怕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怕以后见不到她了。
他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其实他早已沦陷。
贪恋她待他的点点滴滴。
她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存在。
“等我回来以后你陪我去放风筝好不好?”林琬笑问。
她说,会回来。
江彦昭抬眸,日光落在他的睫毛上,细碎的光影似在他的眼里翩翩起舞,明如琥珀。
“什么时候?”他的嗓音里带着隐隐期待。
“大概……五日后吧。”林琬屈指算了下,丰州与东河县相隔不远,马车行路需要一日,来回是两日。上辈子她和哥哥姐姐在祖父家足足住了半个月才回汴京,那期间每日要听婶娘们在耳边各种唠叨婚事,念叨该相看人家了。为免受困扰,她决定这回在祖父家过完寒食和清明便回东河县。
林翊信里与她约好在丰州城老街对面的洞仙茶馆碰面。
进城后,马车停在茶馆门前,林琬扶着桂馥的小臂缓缓下了车,茶馆的小厮瞧见来人立时殷勤地将她迎到二楼的雅间。
林琬有些疑惑,这小厮怎会认得她?
雅间里的四人正喝茶,听到脚步声齐齐向外看去,林翊着月白色长衫,率先起身,在他旁边添了个座位,嘴角噙笑唤道:“琬琬过来坐。”
“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林琬问。
“约莫一个时辰前,不着急你先休息会,等下我们再去祖父家。”林翊温声道。
坐在林翊对面的林暮商手腕转动,“啪嗒”一声合上手中的乌木纱绣花鸟折扇,歪着身子懒洋洋地朝门口的小厮抛了个小金稞子,“眼力劲不错!”
“谢公子打赏!”那小厮接过金稞子,关上雅间的门欢喜地下楼去了。
林琬一愣,却见林暮商微微挑眉,得意地说:“进门时我告诉他,一会门前穿着最招摇的就是我五妹妹,这不就把人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