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在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的两秒后,陆谴将目光轻描淡写移到别的地方。
他打量了一下整个浴室,试图在戚柏说出惊呼的原因前,找出问题所在。然而这里除了狭窄逼仄以及热气腾腾外,看不出任何古怪。
而戚柏在他的余光里蹦了蹦,着急忙慌地冲他喊:“出事了出事了!”
陆谴那一瞬间有些语塞,随即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扯过一条大毛巾递给戚柏,直到对方接过,才问:“什么事?”
“天大的事!”
他看见戚柏一边说话一边把毛巾随意往腰上一裹,松松垮垮,要掉不掉。
陆谴心底叹气。
对方似乎并不把自己赤身裸/体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大概因为是beta,所以在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尺度上非常随性。
但他认为戚柏应该要注意这件事。毕竟戚柏的外形看上去,很容易让人忽视他是个beta这件事。
陆谴还没有来得及当这个好老师去教导心思单纯的戚柏,就突然被戚柏抓起了手。
紧接着,手铐被解开。
陆谴被戚柏拽着往浴室里一带,挤着所剩无多的空间,和湿漉漉的戚柏擦身而过,站到了戚柏刚才冲过澡的小水洼处。
然后他听见戚柏说:
“我刚才没有注意到镜子上贴了张小纸条,它说每天十二点就没热水了,算算时间,还差两分钟,你快洗呀!”
陆谴目光在刹那间有种茫然的失焦。
没热水……
那还真是天大的事。
“两分钟?”
“对啊对啊!”
陆谴垂了眸,嘴角弯起一抹啼笑皆非的弧度:“……谢谢你,替我匀出这两分钟。”
“不客……啊,是不是两分钟,有点太赶了?”
戚柏说完才反应过来,冲着陆谴嘿嘿一笑,说,“没关系啦,冷水也是水,反正你血气方刚,应该可以承受的。”
陆谴抿着唇淡淡笑着,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往下接的时候,用小幅度的扬眉来表示他认同了戚柏的说法。
因为就算不认同,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戚柏站外面挥挥手,跟他说晚安,然后替他关上了浴室的门,蹦跶着飞扑上了床。
啪的一声,屋里的灯被按灭了,听那动静,戚柏估计是一出去就倒头睡下。
小招待所的东西不算齐全,但还能找出些备用的衣物。陆谴冲了个冷水澡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宽松些的睡袍,虽然质感不佳,但好歹能穿。
他走到另一张床的一头,弯腰想开灯,但戚柏在短短十几分钟内竟然已经睡得很熟。于是陆谴收回了手。
他的眼睛在夜间视物并没有太大问题,索性就不去打扰戚柏睡觉。
夜色已经很深了,窗外嘈杂的噪音也因为窗户的紧闭而被隔绝了一部分。
但陆谴仍没有睡下,他坐在那张看上去硬邦邦的椅子上,稍微仰着头,难得地放空自己——
几百年前的宾馆都会有吹风机,或至少是吸水性好一点的毛巾。这里却像是希望入住的客人自生自灭一般,完全没有准备这方面的东西。
陆谴千载难逢地怀念起了过去奢靡便利的生活,至少他不会因为头发滴水而睡不着觉。
其实有精神力的人稍微调节一下自身的体温,就能很快弄干头发。
但陆谴如今正处在少有的捉襟见肘的时期——他和他的新身体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相处融洽,因此现在精神力一旦使用,便是纯粹的消耗。他不困,所以并不打算把精神力用在这种事情上。
刚坐一会儿,陆谴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把自己裹在被窝里的戚柏身上。
陆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戚柏的头发也是湿的,而他竟然就这样睡了。
面对着他这种随性又带着孩子气的坏习惯,陆谴不禁想到了自己过去的学生。
就任第一学院所谓的名誉院长以来,他有过很多学生。他们有些和戚柏是差不多的年纪,有些更小些,刚刚成年。
年轻人们恭恭敬敬地喊他“老师”“院长”,其中几个尤其调皮胆大的家伙,会叫他“陆大哥”——他们听新星联的某位上将大人是那样称呼陆谴的。
陆谴从不去管束他们的称呼,他向来是个好脾气的老师。在一切发生以前,那些前途光明的年轻人们总能在他的羽翼下得到安宁。
所有人都爱戴他,崇拜他。而陆谴也报之以仁慈的温柔,怜爱那些总会生老病死但仍在努力绽放的生命。
此刻他突然很好奇,六年前他的突然离世,究竟改变了什么。
如今全星际的人都在争夺他的遗物,像戚柏这样的游寻者数不胜数。曾经望风而逃的人现在也敢觊觎他的东西了。
那他的学生们呢?
那些曾将他视为恩师的小孩儿们,他们长大了多少,他们又改变了多少。
就陆谴所知的几个尤为出色的学生里,必然有着不会轻易接受他离世这件事的人。
他们会因为自己的故去而做出什么决定呢。
或许是新身体的排异性,陆谴刚回忆了不多时,就感到太阳穴有轻微的刺痛,这打断了他的神思游离。
陆谴把目光重新放在戚柏身上,然后站了起来。
他走到戚柏的床头,像过去很多次他照顾那些笨拙的年轻人,帮他们疗伤为他们安抚疼痛一样。他探过手,想叫醒戚柏。
beta没有精神力,戚柏或许会因为头发湿冷着睡觉而生病。
然而他的手刚一碰到戚柏的肩,便被一股出乎意料的力气给打断。
紧接着,咔嗒一下,陆谴的手腕被拷在了床头的护栏上。
同时,
一双全无睡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正如鹰隼般锐利地看向他。
陆谴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戚柏根本没有睡。
看上去娇弱无力而好欺负的漂亮beta,实际上一直在戒备着与他同一个屋檐下的男人。
戚柏那股生猛得与外貌不匹配的伴生能力一直在血液里蠢蠢欲动着,此刻正聚集在指尖。
拷住陆谴后,他翻身而起,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褪去了半小时前的乖巧天真,盯着陆谴的时候,只剩下阴冷与试探。
“你打算做什么。”
戚柏的语气带着不属于他嗓音的低哑。
听到这句质问,陆谴忽然开始为自己没能正视戚柏的谨慎,而感到惭愧。
他甚至连戚柏装睡的紊乱呼吸都没有察觉到。
因为陆谴对戚柏太过低估了,以他的角度看来,这个小家伙完全不足为惧,可事实上,戚柏一直藏在那副乖巧善良下,反向试探着他。
也就是说……
浴室里,戚柏根本不是不小心在陆谴面前一丝/不挂,他一开始就打算试探陆谴。他要知道这个人是否真的如外表看起来那样无害而温柔。
戚柏并不傻,他不是不知道陆谴的古怪:
这个没有精神力也没有血脉能力的普通人,被他们绑来了外星系,从头到尾都从容到没有破绽。
这不正常。
戚柏想知道陆谴是真的天生这样冷静自持,还是抱着别的目的。所以他要试探。
他不愿用恶意去揣度好心的路人先生,所以当他的“美人计”没有奏效的时候,戚柏还在心里小小的庆幸了一下。他也希望自己的怀疑是没有意义的。
可此时此刻,气氛变得冷下来。
他把陆谴牵制着,用几乎可以算得上凶狠的眼神盯着对方:
“说说看吧,趁我睡着的时候,你打算做什么?”
陆谴保持了沉默,因为这时候回答什么都可能出错。
因为手被拷住,他的上身不得已微微俯向床头。
这个姿势不太舒服,陆谴的发梢也因此垂落。
一滴水珠突然滴落在戚柏的手臂上。
他看见戚柏因此而小幅度地绷紧了身子。
“你在害怕?”他问。
“你疯了吗,我为什么要害怕?”
戚柏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他扯了扯手铐,确定足够牢靠,然后坏笑着抬起下巴,对陆谴说,“该害怕的是你,居心不良的六六。”
“我刚才,只是想叫醒你。”
“是吗?然后呢,叫醒我又要做什么。”
戚柏一边说话一边从床上跳下来,过于宽松的睡袍挂在他的肩上,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两侧看上去随时有滑下来的可能。
但这次他很快收拢了衣服,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垫着脚跑去开了灯,然后回头继续审视陆谴。
他的眼神在告诉陆谴:别装了,你绝对就是想非礼我。
“……”
陆谴不禁轻叹了声气。
如果这时候告诉戚柏,自己只是想提醒他头发是湿的,这个说法可能不太站住脚。
于是他顺着手被拷着的姿势坐了下去,转被动为主动,看着那边戒备十足的戚柏,说:
“好吧,我坦诚。”
“来,我听你说。”
戚柏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仰着下巴,眼梢冷冷看着陆谴,带着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警告意味。
“其实,”陆谴抬眼,目光突然变得复杂,他说,“我很害怕。”
“嗯,你很害……怕?”
戚柏原本还刻意营造出了一场对簿公堂的严肃氛围,结果在听到陆谴的话以后瞬间破功,
“啊?是我听错了吗?”
“你没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