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且说这厢萧嫣刚入上都,拜过族中长辈,就被太后传召入了宫来。 当今太后萧婉与萧嫣同出兰陵萧氏本家,是萧嫣的嫡亲姑母,向来对她这侄女高看一眼。更何况萧氏本 家嫡出这支人丁不盛,到了萧嫣这一辈,也只得了三个男丁,女娃娃就萧嫣一个,萧嫣又生的机灵讨喜,族中长辈对她宝啊贝啊地护着,而萧婉一生未育,便也打心底里疼她。 凭萧嫣这等门第与身份,若是长在上都,怕是比宫中帝姬都要贵上几分。奈何她打小身子骨弱,四岁时大病一场,差点夭了,幸得了一位道长所救,才保住了一命。自此以后,便也拜在了这位道长门下,随他去了青云观清修,这一住便是五年,也只得逢年过节才下山来与家人小住几日。 倒是萧婉每年出宫避暑,少不得让萧嫣在行宫陪她,姑侄俩感情称得上亲厚。 萧嫣由绿冉姑姑引着进了翊坤宫,正要拜见,便听萧太后对她笑道:“嫣嫣,快些近前来,让姑母瞧瞧。” 萧嫣嘻嘻一笑,快步走到美人榻前,对着榻上的美貌妇人糯糯地喊了声,“姑母。” 萧太后将她通身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拉着她的小手道:“经年不见,我们家嫣嫣长得愈发好看了。” “可阿爹和大兄他们都说我像野孩子。”萧嫣娇哼一声,“三哥最讨厌,还说我肥的和大门前的石墩子一样。” 萧太后半搂着她,笑道:“那下一次姑母替你好好治治你几位哥哥。” 萧嫣腻在她身上,“还是姑母好。” 萧太后点了点她的鼻头,“以后你便要住在上都,性子还是收敛些,不然少不得要挨你父兄训诫。” 萧嫣吐吐舌头,学着宫人的语调神态,拉长了声音道:“诺。” 萧太后被她逗得开怀不已,好不容易止了笑,便听殿外有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萧嫣心里猛地一颤,只觉得手足冰凉,背脊生出一身冷汗。 她从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赵策。 是的,是再见到。 她原以为自己死后,她与赵策一世的恩怨纠葛也就此散了。没想到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重活一世。上一子,自己与萧家都折在了这个男人手里,自己虽不至于含恨而终,但终究是怨他的。重来一世,她本打算对这个男人避而远之,活得肆意潇洒,让家人免遭祸端,好好过日子。 不想,如今还是避无可避。 她感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回上都的年纪与前世不同,甚至连她和赵策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都变了。 萧嫣傻愣愣的站在那,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一个玄衣少年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母后。”赵策进门行了个礼,便将目光转向萧太后怀里的萧嫣,问道:“这个小姑子便是素华郡主?” 他隐约记得前世自己第一次见着萧嫣,正值春日宴,那时她已是一位妙龄少女,不似现在这般稚气模样,那时候她也应当是刚回了上都。重来一世,赵策发现很多事情,似乎都和前世不大一样了。 萧太后推了推萧嫣,含笑道:“嫣嫣,还不快给你皇帝哥哥请安。” 萧嫣只得强自镇定,与赵策行了个礼,呐呐道:“萧嫣见过皇帝……哥哥。” 赵策微微一笑,“行了,起来吧。”他转头看向萧太后,“儿臣听说她性子极为顽劣,今日一见,倒不似那样。” “那是你还没见着她皮的时候。”萧太后慈爱地摸着萧嫣的头发,吃吃笑道:“这小祖宗闹起来,怕是这天下都没人能镇得住她。你今日若是刚好得空了,带她在宫中走走,哀家这身子骨,是没力气陪她折腾了。” 赵策微笑应了,道:“梨园的梨花开得正好,儿臣带她过去瞧瞧。” 萧太后点点头,“去吧去吧,你到时安排人送她回府便可。” 赵策领着萧嫣告了退,牵着她的手出了翊坤宫。 他没有乘龙辇,领着萧嫣慢慢在宫道上走,宫人们则远远地跟在他俩身后。 梨园和翊坤宫隔得有些远,两人走了一段,赵策便察觉到萧嫣走路有些异样,她的脚似乎有些毛病,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 他停了下来,问她:“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赵策突然停下,可萧嫣正一脚迈下去,身形一斜,顿时疼得龇牙咧嘴,“适才入宫的时候摔了一跤。刚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觉得疼得很。” 赵策脸色沉了下来,斥道:“那你如何不说?” 说罢转头吩咐宫人去取药来,便蹲下身来,作势要驮萧嫣。 萧嫣没想到他会这样,有些怔愣在那里。 赵策转过头,不耐道:“还不上来?” 萧嫣咬着唇,小心翼翼爬上少年还不算健壮的脊背。 赵策驮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从萧嫣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少年英挺俊逸的侧脸,这与她记忆里那个一贯冷硬自持的男人不同,有着澄澈明朗的清俊,风中似乎还有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混着花香,令人感觉和煦而温暖。 她将下颚抵在少年的肩膀上,缓缓闭上了眼。 这个男人,她已是不敢去奢望了,而她该如何才能护住父兄安然? 两人到了梨园,赵策将萧嫣放下,顾着男女之防,使了宫中女官来给她擦药。 萧嫣膝头破了些油皮,伤口一干,行步时擦着衣料,不疼才怪。 赵策背对着她,看不见她膝上的伤情,只得出声询问:“郡主伤势如何?” 那女官正给萧嫣涂好了药膏,用娟子在伤口上缠了一圈,回禀道:“破了些皮,擦了药膏,当是无碍了。陛下宽心。” 赵策点点头。 待女官给萧嫣收拾停当,退了下去,赵策才转过身来。 萧嫣动了动腿脚,果真好了许多,她从石凳上跳下来,左右走了走,叹道:“宫中的药真管用。” 赵策见她刚好了些就这样乱蹦乱跳,板着脸道:“女子须得有个端方淑静的模样,你这样成何体统。” 萧嫣不以为意,笑得眉眼弯弯,乖巧地朝他做了个揖,“然也然也,阿嫣谢过皇帝哥哥教诲。” 赵策弯了弯唇角,道:“你记下便好,朕听释墨说太后有意将你指给恭阳公主做陪读,你这幅模样,朕可是不允的。” “我还不愿呆在这呢。就和鸟笼子一样。”萧嫣娇哼一声,仰头看向头顶辽阔湛蓝的天空,遥遥一指道:“看,是纸鸢。” 赵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朝梨园这边飘摇过来,徐徐落在了头顶一树梨花的枝头。 梨花纷纷落落,几欲迷了人眼,萧嫣歪着脑袋看那纸鸢上的画。 画的是一副杏花开的春景,没有署名。 赵策见萧嫣看的专注,便伸手将纸鸢取了递给她。 萧嫣执着纸鸢道:“也不知是谁放的纸鸢?” “若是有人来寻,朕命人给她一个就是。你既然喜欢,就留着吧,左右也不过是个小玩物。” “我是瞧着这画画的不错,看着倒有些像是出自——”萧嫣本想说像是出自琅琊王赵胤之手,话未脱口,她便惊出了一声冷汗。依照现在这个状况,她应该是没见过赵胤的。 赵策顺着她的话头问:“出自谁?” 萧嫣心中有了计较,话头一转,道:“我三哥的。” 赵策哈哈一笑,道:“确实有几分三郎的手笔,却是另一个人的。” 萧嫣明知故问:“那是谁?” 赵策摸摸她的额发,久久才道:“日后你自然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