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人五人六,对这些窸窸窣窣的议论自然充耳不闻。
只不过他显然也没料到秋茂彦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眼看着鸡毛掸子腾空而来,王管家堆满褶子的笑一僵,露出些意外之情,忙慌慌扶着冠狼狈地闪身一躲。
秋茂彦骂声不绝:“趁人之危的狗东西,脏了我家的院门,快些滚!”
眼见瞒不过秋茂彦,王管家索性也就不再装客套,他目光里顿时带上几分倨傲神色,警告似的冷声道:“二老爷,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抬举……”
“我们老爷全都是一片好心,哪里来得卖女儿这种浑话?若不是您硬犟着离开秋家大宅,又十几年中不成举,何来今日的下场?”
“阿斓小姐若能许给镇国公世子,那是福分。何况这家里不是本就有个病秧子么?阿斓小姐照顾得熟门熟路,若是嫁过去,说不准日子还过得更顺手些。”
王管家的视线又回到秋斓身上梭巡一圈道:“再说了,当年就有人说阿斓小姐是荣华富贵的天乙之命。”
“万一这么一冲,将镇国公世子的病冲好了,来年还不是风光无限?我们这些人都得跪着见阿斓小姐。”
秋茂彦被王管家气急了,语出连珠越骂越快:“你这刁奴,猪狗不如,和你主子一个糟瘟样。”
“他秋泰曾也是忘恩负义,落井下石,数典忘宗的衣冠禽兽。”
“还有镇国公府的那帮孙子,明知他们家那位离西天就差一步,自个儿将养着倒也罢,还害什么别家女儿去冲喜?无耻之徒,有辱门楣,没皮没脸,害人不浅。”
众人哪见过这扯开了骂的场面,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秋茂彦骂凶了,一口气没倒上来,转身闭过气去。全亏着领居们伸手一扶,不然得跌在地上撞个脑袋开花。
王管家见状,这才不慌不忙勾起唇角笑道:“二老爷,你这是糊涂呀。”
“都知道咱们家老爷是当兄长的,到底大度些,这关起门来骂骂秋家自己人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连镇国公府都骂上了?”
“这话万一要是让镇国公府的人听到……别说是你一个十几年中不得举的老秀才,就是我们家老爷求情那也不好使。”
他说着,又故意提高嗓音,当着众人的面故意冲着屋里喊一声:“二老爷,没本事顾妻儿不要紧。”
“可千万别因着这个,就不惜自己的命呐。”
本在里屋躺着的秋德良约摸也听得心急,一边担忧小妹,一边挂心父亲,奈何她连下床都费事,只能传来一阵又一阵连绵不断的咳嗽。
王管家便又借题发挥:“二老爷自然等得,就是不知道德良小姐的命等不等得。”
他低声补充:“喜嫁,总胜得过发丧。”
秋斓一直听着别人说,闻及此话中隐隐带着对秋家咒意,终于沉声开口说:“王管家慎言,我阿姊身子弱,听不得这脏耳朵的话。”
“你既来请人,不似我阿爹气昏了脑袋,应当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家院门虽小,却不是事事都能讲的。万一我阿姊有个好歹,我便禀了大伯不轻易饶你。”
王管家眼珠子一转,料着秋斓虽年纪不大,但来日若是过继,身份便不能与今日相提并论。
他立即假惺惺朝秋斓拱手服软道:“阿斓小姐您恕罪,我们这些下人粗笨,不会讲话是常有的,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
“但我这话糙理不糙,如今情形是过继还是不过继,您心里有数,自也不必我这个做奴仆的多言。”
秋斓默了默。
她心里自然是有数。
城里的参都被买空了,即便有剩的也都纷纷提价。
就算家里能咬牙买一次两次,却也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何况家中余钱全无,这两日要是不找个郎中来仔细医治阿爹的腿,就多多少少会留下些瘸跛的病根儿。若真是如此,日后阿爹想要再中举,的的确确是难上加难。
秋斓的眉头皱出个浅浅的“川”字。
她明白,他们一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大伯是从一开始就掐中了他们一家的命门,料定了他们一家是贫贱百事哀。所以哪怕是一个管家的下人,也能在他们面前颐气指使,哪怕是明目张胆的利用,都是对上位者对穷亲戚的恩赐。
与其和大伯较劲碰个遍体鳞伤再认输,倒不如早早就允了这门婚事。
纵使镇国公府是个火坑,可是能换来阿爹温书多添两盏灯,换了阿姊的平安健康,换她阿娘饱饱睡一晚囫囵觉,那她如何就不能跳?
秋斓的手越攥越紧,临到王管家脸上生出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松弛下来。
她叹口气,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嫁。”
王管家一顿,笑嘻嘻的表情又挂回在脸上:“阿斓小姐能想通就行。”
秋斓又笃定地重复一遍:“我嫁。”
话音一落,她自顾自从王管家手里接过参盒子:“如此,便行了?”
王管家空出双手,便朝秋斓作个揖,这一次显然变得恭敬许多道:“如此甚好。”
“只待阿斓小姐准备些日子,便来过府及笄。我家老爷和二老爷是亲亲的兄弟,自然不会亏待阿斓小姐的家人。”
言罢,春风得意的王管家带着小厮们大步流星开拔。
院里的人看完热闹,也纷纷散去。
秋斓还顾不上那些远的事,就算有了参,眼下她还有得忙。
她仰起头挺过鼻子里冒出来的那股酸劲,笑着进屋对德良说:“阿姊,有药了。”
屋子里悄然无声,只有姐姐德良静静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