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威斯敏斯特大厅后,行程繁忙的德里克先生不得不婉拒了伊丽莎白的邀请,礼貌地向他们告别。
满脸严肃皱纹的老绅士与他的雇主一样神情不虞,显然对最终的判决极不满意,只是碍于某些不能触碰的“灰色地带”而难以伸张正义。
他皱着灰白的眉,饱含忧虑地劝诫年轻气盛的女伯爵:“我十分能够理解您的愤懑,尊敬的女爵士。但是——但是,就算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吧,请千万不要在一时冲动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请务必保持理智,您无限光辉的未来不应折断在一名无耻之徒身上。”
“您说得对,先生……” 伊丽莎白按捺着内心的暴戾,缓缓点头,“请放心吧,先生,我不会做什么的,唐蒂斯还有需要照顾的人。”起码她表面上不会做什么。
年轻人总是难以遏制自己的莽撞,尤其涉及到最亲爱的人,德里克先生不太放心地闭上嘴巴。他并不赞同伊丽莎白刚刚的攻击行为,但胸怀宽广的老人也懂得将心比心的道理。
如果有人试图以此中伤深爱家人的年轻女士,那他就该准备好遭受舆论的攻击了。人脉广阔又颇具骑士精神的老绅士暗自盘算。
他们在威斯敏斯特大厅外分开,等候在马车边的老约翰在渐密的雨点中为主人拉开车门;安妮夫人将雨伞搁置在马车门外,以防止那些阴冷又恼人的水渍沾湿主人昂贵的裙摆。
越来越大的雨势驱散了街道的喧闹,寂静让伊丽莎白本就阴郁的神情更加森然。她显然心情极差,只是出于自幼受到的良好教养才没有在女管家面前大发雷霆。
她随手拿起一本小说打发时光,但显然效果不佳:除了把这沓装订精美的可怜纸张蹂|躏得哗哗作响、让自己更心烦外,那些堆砌了无数华美辞藻的词句没有任何其他效用。
伊丽莎白拉着一张仿佛刚刚损失了数百万英镑的脸,啪地将那本沉甸甸的硬壳书本按到身旁的天鹅绒坐垫上。
“也许您需要这个,女爵士。”在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敲打顶篷的声响中,安妮夫人轻声叹了口气,取出放在暗格中的十字架递给她。
虽然她的主人伊丽莎白并不算是非常虔诚的教徒,但在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一份信仰总是能支撑起内心,让他们觉得稍微好过些。
“谢谢你,安妮,你可真贴心。”伊丽莎白习惯性地赞美女管家的体贴。她接过了十字架,却并没有将它握在手心里虔诚地祈祷。
暮色四合,她苍白的指尖一同摩挲过银饰光洁的表面,晦涩难明的目光盯着它,若有所思。
……
伦敦近郊的某个小型庄园终于迎来了暌违已久的男主人。
“欢迎回家,父亲。恭喜,呃……”布鲁斯家的长子奥古斯特匆匆赶来,但在看到父亲眼眶青紫的狼狈模样时,他脸上的微笑和恭喜的话语一起飞快地消失了。
短暂的讶异之后,他快步走到父亲身边,试图搀扶着他走上门前的台阶。
……奥古斯特?他为什么在这儿?
布鲁斯下意识地转了转眼珠,却被一阵剧烈的痛感激得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经过数个小时的催化,他的眼周已经完全充血肿胀。那烫得像要着火一样的痛糊满了他半张面孔,眼前只剩两条难以辨认的缝隙;当他试图分辨什么,视线前就像是放了一片充满污水的沼泽那样模糊不清。
而这一切一切的痛苦,都是伊丽莎白带给他的——唐蒂斯家的妖妇像个未开化的野蛮人,她就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
疼痛和失去视力让布鲁斯愈加暴躁,当奥古斯特抓住他的手臂时,他想也不想地甩开了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我离开前没有警告过你不要离开达灵顿吗!”
“请您原谅我的擅作主张,我最敬爱的父亲。”奥古斯特温顺且驯服地收回手,示意男仆扶好他的父亲,以防他被台阶绊倒:“在您离开之后,塞巴斯蒂安被远道而来的苏格兰场带来伦敦调查,我是作为长兄陪同他前来的。”
“达灵顿的生意有丹尼尔暂时管理,其他弟弟妹妹们是埃利诺在照看,请不必担心他们。”
丹尼尔和埃利诺是奥古斯特的同母弟妹,一对足够短暂承担起家族事务的十八岁的双胞胎。布鲁斯脸色阴沉沉的,却被长子的妥善安排噎得说不出埋怨的话来。
他一边违逆他的命令来到伦敦,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布鲁斯身后做一个再乖巧听话不过的儿子,没有半点试图挑战父亲权威的意思。
布鲁斯艰难地走过了那些该死的台阶。他粗重地喘|息着,嘣嘣跳动的血管带动着受伤的眼球嘣嘣地疼,这实在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随便吧,布鲁斯想。
只是一个年轻又懦弱的人,就像他低贱的母亲……这是不值得我牺牲任何一丁点养伤的时间和精力的。向有些人复仇远比给他不乖的儿子一点小教训尝尝要重要——例如唐蒂斯家的妖妇,例如胆敢背叛他的法兰西妓|女。
“去做你的事,别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围着我转。”布鲁斯厌烦地瞥了眼奥古斯特,又对男仆说:“找点烈酒和冰块给你的老爷,没看见他的眼睛痛得要命吗?!”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整幢房子里光拿钱不干活的懒猪都指挥得团团转,这才稍微满意地靠在管家身上,慢慢地向楼上卧室挪去。
瘦小的管家扶着布鲁斯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卧室门后。又过了一会儿,确认楼上不再有声响,奥古斯特才轻轻咳嗽一声,各自忙碌的仆人们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望向他。
“已经很晚了,太多噪音会打扰到父亲休息。”奥古斯特温和又略带歉意地向可怜的仆人们颔首致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吧,忠诚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明天管家会给你们额外的奖赏。”
上帝啊,布鲁斯家真是多亏了奥古斯特少爷!仆人们纷纷向他行礼,感激又庆幸地一哄而散。
三楼的卧室里。
布鲁斯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灌下一大口冰凉的威士忌。当酒精麻醉了他痛苦的感官,内心那些压抑着的情绪也被不断放大。
“该死的妖女,荡|妇,活该被烧死的邪恶的女巫,夺走了我的高贵地位!都是你们、你们毁了所有……”冷冽的金黄色酒液温暖了布鲁斯的心脏,在那一下下蓬勃有力的快速跳动下,他的瞳孔因愤怒和兴奋微微放大,蕴含着一种极畅快的、无所顾忌的恶意。
他似乎在低声喃喃地咒骂,又似乎在得意自己的手腕:“你们无法得手,而我毫发无伤!只要一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就像他从前得到男爵的爵位那样,只需要一点财富,他的一切都会回来!
还有多洛莉丝,他的柔弱的、以他为神的小妻子。